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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忽然感覺,魏玘與她二人,就像打架的狐狸和兔子,競相咬鬧著,一點點銜去對方體面的皮毛,直至光溜溜地滾到一起。
事態怎會變成這樣?她本是見他出神,要來安慰他的。
阿蘿沉息,擯去雜亂的思緒,另起話題:「子玉,你之前在想什麼呢?」
談及先前,魏玘的眸光倏而一寒。
阿蘿位處他身後,不見容神,卻聽氣息微凝,隱約發覺他變化,一時緘默不語。
片刻靜寂間,清風徜徉而過。饒是二人情思尚濃,也不約而同、斂息收神,墜曳心緒,沉浸於當下的無聲之中。
終於,魏玘低聲道:「在想一位騙我的友人。」
「關於他具體處置,我尚在考量。」
魏玘口吻沉著,字句也平穩。可阿蘿能聽出,他話里納著三分猶疑,不似尋常果決。
原先,她以為,他是在為鄭雁聲而煩惱。但依他所說字句與近來經歷,鄭雁聲定不會騙他。擾他心者多半另有其人。
她想了想,輕聲道:「他騙你那事很嚴重嗎?」
魏玘不答話,熄聲半晌,再開口時,薄淡的猶疑更添幾分:「那不受我掌控。我無法判斷。」
他一頓,嗓音漸沉:「阿蘿,我有些……」
話到此處,再無聲息。
阿蘿不應聲,只抽身,來到魏玘面前,又張臂,鑽入他懷裡。
烈陽垂照,可見頎身微微一顫,逐漸包容那纖小的影子。兩道墨黑彼此相交,在地上迤得細瘦而悠長,最終融若一人。
阿蘿並未抬頭,也沒有觀察魏玘。
縱如此,她仍能讀懂他情緒——並非事態失控的驚慌或緊張,而是信任被辜負的落寞、失望,和一絲仁慈的不忍。
這是魏玘頭一回對她如此流露。
多數時候,他沉著、冷靜,見慣背叛與出賣,方能臨危局而不亂、履艱險如平地。
可現在,他失落、茫然,全無處置秦陸時的冷戾。
對此,阿蘿感到好,也感到壞——好,是他袒露憂思,多出凡塵煙火氣;壞,是他耽於憂思,叫她鼻腔微酸、心口悶疼。
一時間,她不禁埋怨起那人來:「你這位友人是壞人嗎?」
魏玘垂眸,凝視地面,但動手掌,撫著阿蘿纖薄的背,神色若有所思。
他道:「這大抵要看何為好人、何為壞人。」
阿蘿一怔,掙出幾許,仰眸瞧著魏玘。
很顯然,魏玘於她有所隱瞞。但此事到底與旁人有關,或將涉及密辛,他不願剖明,也是理所當然,她更不會強迫。
她只是感覺,魏玘的話語有些熟悉。
見了他,她便想起這熟悉的緣由:「我想,我從前看你,和你此刻看他,或許有些類似。」
魏玘聞言,轉目望向阿蘿。
視線所及之處,恰是一雙如泉的眼眸,明澈、秀美,像清凌凌的湖鏡,只與她對視一瞬,往日種種便紛至沓來、重回腦海。
魏玘很清楚,阿蘿並沒有說錯。
在她看來,從前的他確實複雜難懂。或許,除了複雜,還有傲慢、冷漠、狠戾、自負。
想起從前事,他為他過錯而心生愧疚,又為與她相愛而倍感慶幸。思緒如此交織,疊上如今盤繞的謎團,令他失落更甚。
他摟緊懷裡的少女,正欲說些什麼,先聽柔聲傳來——
「幸好,我知曉了你的真心。」
阿蘿彎唇,注視面前人,眼波清光凝聚,竟同他如出一轍,兼有愧怍與感慨。
她是有愧的,想曾經的自己也對魏玘知之甚少,只逕自揣摩,並未主動了解;她也自覺幸運,因此刻的二人已相知相攜、同心合意。
他與她之間,確實有過誤解、欺騙、隱瞞,但更多的,是難以割捨的羈絆。
阿蘿忖過措辭,誠懇道:「子玉,我所說的未必正確,我更不知你友人為何要騙你。」
「但我想,倘若你能感覺到,你們之間互為朋友,那你姑且放下煩惱、聽聽你友人的心事與隱情,或許也不會有什麼損失。」
少女說著,便踮足,藉由身前支撐,向愛人遞上一吻。
她仍是那般嬌小,竭盡全力,也只能湊往他喉頭,笨拙、青澀地留下啄痕,連著綿軟、甜柔的字句,一併脫出舌尖。
「子玉,我想你知曉。」
「無論你怎樣待他、如何處置,我都會支持你。」
時至今日,阿蘿已深切懂得:涉險如魏玘,身不由己居多,尺度最難把握,不夠殘忍就無法生存,少了仁慈又會化身野獸。
但她依然相信,他心中自有標尺,可以作出合理、正確的判斷。
「我會一直、一直陪著你的。」
魏玘怔住,不料她舉止,眼底錯愕赫然可見。
剎那的失神後,他臂彎一勾,向阿蘿垂下脖頸,再不掩心間熱火,只以更重的擁抱、交疊的雙唇,向她悉數灌撒而去。
有她在側——他何其幸運、何其完整。
……
此後幾日,魏玘再沒有提過友人之事。
阿蘿見他神色如常,想她先前開解興許起了作用,遂也不提,一壁受川連近身守護,一壁閉門不出、專注於鑽研病證。
二人各有職責,繼續忙碌。肅王府上下也有條不紊。
魏玘一側,諸事進展尚且順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