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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阿蘿猜中了。與他附耳時,她赧著睫,字字篤定,說他志在千里、保准愛鷹,也說他不屈凡俗、定會為鷹解開枷鎖。
她是世上最懂他的人,甚至遠勝他自己。
思及此,魏玘目光愈緩。幾時不見,他已十分想她,念她發香、丹唇,與柔軟的心腸。
「哧!」兔子狠狠地踢他。
魏玘牙關一咬,黑著臉,把兔兒舉回面前。
一時之間,濃赤與墨黑相對。朱紅的兔眼好似明鏡,照出咬牙切齒的一張俊臉。
「看什麼?」魏玘不耐,「真當朕會喜歡你嗎?」
兔子當然不會說話。它不知聽懂多少,眼珠如凝,注向魏玘,寸步不肯退讓。
魏玘鳳眸微眯,讀出一股似曾相識的執拗。
有時候,抑或是大多時候——某位漂亮、赤忱的小神女,也會這樣盯他,用灼而清亮的眼,直將他的心燒出個洞來。
他的阿蘿很像兔子嗎?
像什麼呢?像它溫和、綿軟、嬌小,還是像它外柔內剛、時不時地瞪他一腳?
魏玘冷笑一聲,心斥這比方荒謬至極。
「杜松。」
「聽憑陛下吩咐。」
「你差人去一趟尚服局,命崔尚宮為它裁件新衣。」
「……為、為誰?」
「……」
「……微、微臣該死。微臣領命。」
……
越書記載,永徵十一年九月,昭仁公主贈兔於高宗。
高宗勃然大怒,封之為兔兒將,賜新衣一匹、蘿蔔三十兩,嘗抱兔佇立、觀賞皇后畫像,一併語云:此事不足為皇后道也。
第134章 利斷金
阿蘿走出紅牆時,漫野的星輝已開遍天帷。
清光如白練,柔柔灑落她兩肩。她仰首,去瞧高懸的孤月。一襲銀泥纈襖俄而攀來,受女官牽著,罩住她嬌小的身子。
「多謝你。」她輕聲道。
女官笑答折煞,福了禮,便退居一旁。
牆外的宮道寂而悠長,連通殿閣與掖庭,燈火炳如晝日,照出一方雕金鳳轎。幾位宮人候於轎旁,低眉垂目,靜待皇后歸殿。
多年來,如此景象司空見慣,阿蘿卻很難習以為常。
她自幼獨居小院,尊卑觀念薄淡,不論對誰都一視同仁。是以往常,瞧見這番情形,她定會上前致歉,道是自己耽擱拖延、害得幾人好等。
可今夜,阿蘿沒有動。她只望著月,杏眸紋絲不移,纖影抹上光華,像融於墨里的雪點。
「殿下?」女官面露憂色。
阿蘿知曉對方關心,卻沒有挑明的意思。
只道:「清兒怎麼樣了?」
女官如實答道:「稟殿下,髫年之禮後,昭仁公主去凝香亭賞了花、聽了戲,又到太液池捉了幾條鯉魚,便回鶴羽殿歇息去了。」
聽戲、賞花、捉魚……林林總總,都是鬆弛的娛樂。
阿蘿若有所思,又道:「清兒可曾來尋過我,或是問我去了何處?」
「未曾。」女官道。
阿蘿垂下眼帘,神色隱有失落。
女官見狀,不明所以,想她許是思念女兒,便道:「此刻不過戌時,公主應當尚未歇息。殿下可要移駕鶴羽殿?」
「不了。」阿蘿搖頭,「回去吧。」
女官應聲稱是,扶她上了鳳轎,返回千秋殿。
阿蘿坐在轎里,耳畔儘是微風、蟬鳴,與若有若無的牆後攀談。她托著腮,聽了整整一路,待到下轎,便摒退女官、獨自行進。
走過朱牆,輝煌的殿閣就在前方。
侍奉的宮人發現阿蘿,正要推開殿門,卻見她眸光一搖,似是被什麼牽走了注意。
情不自禁地,阿蘿停下了腳步,望向東方。
在她視線的盡頭,一棵楓樹拔地而起,枝條曲折,紅葉繁複,火似的霞光亭亭如蓋,浸於清輝白月,透出古樸、靜謐的生機。
那是魏玘親手栽下的——十年前,威儀的帝王不顧塵泥,親自掘開黃土。他伏著身、埋下樹種時,一粒汗珠便也順勢滑下,在他鼻尖如凝朝露。
阿蘿提著宮燈,來到楓樹近前。
一道白線映入眼帘,畫得歪歪扭扭,筆觸生澀卻認真。因著用了特殊的珠粉,它與樹皮同等雋永,經得住雨打風吹、歲月消磨。
阿蘿清晰地記得,這道標記繪於昭仁四歲那年。
彼時,她與魏玘商量,道是光陰易逝,總該尋些見證、記錄女兒的成長。
二人蒙在被裡,拿定主意,次日便付諸行動。阿蘿引導昭仁、讓女兒背靠樹幹;魏玘則執筆,對照孩子的身形,在樹上繪下白線。
楓樹的成長比人更快。如今,三年過去,從前的標記已高過女孩的顱頂。
阿蘿垂下睫羽,繼而收攏思緒。
她抬指,描摹細線,心裡空落落的,好像碎開一隙、缺失了什麼。
究竟缺了什麼,她自有推測——非但有,她還要與愛人言說,將隱約的推測化作答案,趁著為時不晚、尋個補救的法子。
阿蘿提息,俄而又舒。她收手,握緊琉璃燈,向千秋殿走去。
……
千秋殿內,金柱林立,燈火輝煌,亮如白晝。它本是皇后的寢殿,因著當朝君王廢黜六宮、與後同寢,適才成為了帝王的居所。
金猊爐里燃了龍涎。因著殿門開啟、秋風躥來,當空的薄煙也裊裊一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