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趙榮華從案上拿起宓烏送來的匣子,匣面嵌寶石螺鈿,甚是精美,打開後,便看見一把小巧簡約的桃木劍,似曾相識。
像是在臨安時候,容祀親手雕刻的那把,被她有意丟失。
趙榮華腦子嗡的一聲,忽然就想起那日當著容祀的面,說自己仔細保管了桃木小劍,難怪他會陰下臉來。
想必當初丟下後就被他撿拾發現,只是一直礙於顏面沒跟自己對峙罷了。
趙榮華捏著那把桃木小劍,心境與臨安城時截然不同,除了驚訝,還帶了許多欣喜,她抬眼:「宓先生,他還說了什麼?」
沒了。」
趙榮華稍稍有些失望,她摩挲著桃木小劍,又合上匣子,「那好,多謝您了。」
宓烏見她將匣子一放,轉頭又去洗筆,不由抱著胳膊繞到那一張張等待晾乾的畫前,宋文瑤也不理她,兀自翻看古籍畫冊,她精神比之前好太多,眉眼間有種寧靜祥和的氣息,烏髮盤成髻,斜斜插著一枚玉簪,清淨的臉上與世無爭。
他想給宋文瑤把脈,宋文瑤卻是警惕的瞪他一眼,旋即坐遠了些,挨著趙榮華,仿佛這樣才有安全感。
母親好多了,宓先生不必再診。」趙榮華將筆洗浸在水中,又把筆一一懸掛好後,「還有事嗎?」
她這是在趕客。
宓烏也不好多待,何況宮裡那人他不放心,遂又去辦完正事,便徑直回去了。
天晴的厲害,明晃晃的日頭耀的廊下白白的似籠了一層水汽。
禮部剛跟容祀報備完新帝登基該有的流程,在說到皇后的冊立人選時,眾官員提了數個名門貴女,殿上那人非但沒有同意,反倒有種不耐煩的情緒。
禮部尚書將登記在冊的名字呈上,試探著開口:「陛下心中可有人選?」
容祀笑:「自然是有的。」
殿下人面面相覷,尚書回顧完冊上的貴女,自覺沒有任何疏漏,便謹慎問道:「陛下所挑選的,不知是…」
趙淳。」
自容祀說出一個趙淳後,禮部官員來來回回查了數次,無人能查出此人的祖宗三代,更無人知曉此趙淳是從何處冒出來的,竟叫他們在京中幾十年的閱歷絲毫沒有印象。
尚書從遊廊上穿過,恰好撞見往靈鵲閣去的宓烏,遂客氣地打探,宓烏抱著藥罐子,「這位姑娘來自書香門第,家中出過幾位狀元,後父親隱匿避世,你不知道不足為怪。」
若說我朝的狀元郎,老朽皆能信手拈來,不知她…」
有些事不宜點的太透,陛下既然給你們禮部姑娘的名諱,剩下的事不就是由著尚書來辦了,新帝登基,諸番瑣碎應接不暇,身為禮部尚書,你豈能不知陛下的意思。」
宓烏託了托藥罐,禮部尚書嘶了聲,拱手一抱,「還請宓先生賜教。」
賜教倒是不敢,你仔細想想,京中趙姓…還有著數位狀元及第的人家,嗯?」
宓烏見他一臉驚駭,知他已經清楚,遂笑了笑,「這不就好辦了麼。」
腳下一輕,宓烏悠閒地繞過遊廊,身影消失在開到葳蕤的繁花之間。
禮部尚書的震驚之色慢慢隱去,捋著銀須嘆了聲:「原是趙家三郎的孩子…」
…
夜深人靜,聒噪了一整日的承明殿終於安靜下來。
燈燭搖曳著身姿,似乎也在叫囂著疲憊,燭心沿著一角淌下來,流成一道歪歪斜斜的淚痕。
容祀斜靠著太師椅,捏著眉心揉了揉,將那繃緊的神經緩緩揉開些,睏倦便不可遏制地涌了上來。
他拉高了薄衾,一直蓋到眼睛下方,長睫映著光,濃濃的沉默被噼啪的燈燭響聲打破。
他陷入了無盡地夢境之中。
夢中是宓烏初初離開幽州的時候,他拽著宓烏的衣角,仰著頭,問他何時回來。
那時宓烏的臉很是年輕俊朗,他皮膚偏黑,給人一種可以相信的感覺。
宓烏把他抱起來,親了又親,鼻涕眼淚糊的他滿臉都是,他給宓烏去擦,稚嫩的問他,可不可以不走?
宓烏哽咽,容祀覺得奇怪,其實他早就不記得那時宓烏的模樣了,卻一直固執地記得他那時的神情。
他追著宓烏決然離開的背影,慢慢就哭了起來,後來是袁氏一把將他拽回來,箍在懷裡後,一字一句告訴他:宓烏走了,再也不會回來了。
從那以後,便是容祀的噩夢。
脫去人皮掩飾的袁氏,徹底變成了一隻惡狼,似乎變著法子折磨他,□□他,讓他在容靖面前成了滿口謊話的小孩。
在汝安侯府,他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,尤其是後來容祐回府,他被逼著叫他兄長,在袁氏還是外室的時候,容祐便存在了。
在容祐到來後的汝安侯府,徹底沒了容祀喘息的機會。
袁氏就坐在對面,頤指氣使的命那兩個陰狠的老嬤嬤往他身上扎針,針尖沒入皮膚,便極快的游移散開,他一度以為自己會死。
事實上,如果不是宓烏偶然心血來潮的探望,他真就會無聲無息地死在幽州。
容祀知道自己該早些醒來,這樣的夢境於他而言是凌遲,是折磨,是一輩子都不想回憶的痛。
他掙了下,喉嚨發不出一絲聲響,四肢胸口卻被人鉗住,腳步聲自遠及近,恐懼像洪水猛獸,瞬間在腦中瀰漫開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