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8頁
胥策來到車前,低聲道:「殿下,秦元洲也到了營地,被傅小將軍扣下了。」
容祀挑開帘子,骨節分明的手指迎著光線,泛著通透的橘紅色,被強光一照,他輕輕眯起眼睛,慵懶的像只貓兒:「秦元洲來了?」
音調軟的不像話,胥策忍不住偷偷抬眼,只見他俊臉潮紅,唇角含笑,竟像是方從榻上起身,胥策忙把頭低下,道:「秦元洲急急趕來,說有要事要見面見殿下,便是傅小將軍,也沒套出他話來。」
容祀心知肚明,秦元洲無非是為著邀功,若跟傅鴻懷攤牌,那就沒了到自己跟前的機會,這樣可讓秦家扶搖直上的良機,恐再難遇。
史瑩沒跟來?」
秦元洲同史瑩荒唐過後,史家便派人盯死了秦家。雖高門望族出身的史家瞧不上小門小戶的秦家,可到底兩人有了肌膚之親,史大人請罪與東宮退婚後,史瑩若要嫁人,恐也只能委身於秦元洲。
便是他如何看不起秦家之前的攀附,亦會為了女兒忍下這口悶氣,日後朝上提攜幫扶更是少不了的。
同理,史家盯著秦家,秦家焉能無動於衷,秦元洲此番到軍營中來,事情多半與史家有關。
秦元洲是騎馬來的,遠遠便瞧見那匹棕色駿馬煩躁地來回打轉,蹄鐵有些不牢,與其他戰馬相比,秦元洲的馬顯得有些嬌氣。
史家兩位大人沒有參與,只是靜觀其變。」
靜觀其變便是罪大惡極了。」
帘子一落,容祀躺回車中,擰眉望著前方,神色不虞。
他自是知道史家那兩位大人打的是何主意,在情理中,想要保全史家,獨善其身,既不參與前朝小皇帝的腌臢無用之舉,又不接受安帝籠絡招攬的暗示,卻也沒有對於容祀的處境伸以援手,那麼之於容祀而言,史家的行為只能稱作背叛。
有侍衛拿了腳凳,傅鴻懷已然同其他幾個副將從營帳走出,看見馬車,不由地加快了腳步,匆忙來到車前,帘子依舊未動,等著伺候的侍衛面面相覷。
便在此時,一隻素手纖纖,輕柔地掀開帘子,眾人立時低了頭,無人敢去偷覷。
趙榮華躬身,踩著腳凳下來後,傅鴻懷的餘光掃到她的衣袍,不禁抬了抬頭,向著車內看去。
容祀斜靠在軟枕上,幽幽的目光逡巡過在場的每一個人,於傅鴻懷身後的一群將士中,窺到一個陌生面孔,那人低著頭,清雅文弱的模樣。
應當是秦元洲無疑了。
傅將軍,在那愣著作甚,速速過來接駕…」
話音剛落,在場的數人無不虎軀一震,然只是片刻的錯愕,緊接著便昂首挺胸,目光堅定地注視著車內人,幾乎半邊身子掛在傅鴻懷身上,被攙扶著,從車內下來。
俊美無儔的面上橫亘著一條傷痕,卻絲毫沒有影響他的矜貴,白皙如玉的臉,輕描淡寫地靠著傅鴻懷,若不是衣裳外頭滲出的血,將士們只以為他生來便是如此姿態,而非因著傷勢才會步履維艱。
軍營之中,饒是軟塌,也硌的厲害。
容祀倚著墊了軟枕的床頭,由著宓烏絮絮叨叨半晌,終於診完了周身,宓烏將衾被一扯,背過身一面調藥一面憤憤嗤道,「自以為是,咎由自取,真當自己無所不能了,竟敢孤身去…」
宓先生,孤是跟趙淳一起去的,並非孤身一人。」
容祀慢悠悠點出他語中的漏洞,一抬眼,宓烏徑直站起來,將濕帕子往水裡一甩,黑青著臉沒好氣地冷笑:「關鍵時候,她是能打還是能擋…」
能擋。」
宓烏被他堵了話,兩人大眼瞪小眼互不示弱的對視著,外頭將士操/練的聲音綿延不斷,傅鴻懷帶秦元洲等人候在布防營帳,因著容祀傷勢嚴重,宓烏一下馬便將他挪到此處,悉心查驗。
這樣錐心的痛,上一回還是多年前給北襄王妃除服後,再度回到幽州,看到被袁氏虐待的容祀。
他從沒想過,由自己照料的容祀,有朝一日還會落得如此慘烈。
眼睛一紅,他抖了抖唇,最終還是先行別開眼去,聲音啞然地哼哼:「你別一臉痴笑,跟變了個人似的,叫我覺得有些…」
噁心二字沒出口,宓烏便去收拾藥箱。
宓先生,你是不是也覺得孤甚是噁心?」
宓烏顫了顫肩膀,嘴角勾起來點頭道:「倒是有點自知之明。」
孤也覺得自己極為噁心。」
他若有所思的望著帳頂,面色頗為惆悵,然只是片刻的光景,那唇竟微不可查的彎了彎,連眼尾都沁出一股嬌/嬈的喜色,好似噁心說的不是他,更或者說,這噁心於他而言更像是褒獎。
褒獎他什麼,褒獎他此時跟個痴漢似的浮想聯翩?
容祀將在山上的事情與宓烏去頭去尾說了個大概,避重就輕講了自己如何英勇無敵地護著趙榮華,又是如何以一敵百血戰陳景的手下,在說到趙榮華為他奮不顧身擋了一鞭的時候,他的眼裡似閃著星辰,目光灼灼的望著帳頂,笑的愈發放/盪起來。
宓烏捏著下頜,坐在塌前的圓凳上,伸手覆在他額頭,又往自己額上貼了貼,自言自語道:「沒病,倒像是病入膏肓的模樣。
師姐真是個閒散慣的人,當初便應該死活讓她留下,給你醫好身子,你瞧瞧今日,怕是不大好,跟說夢話一樣,哪還有你容祀的冷厲,倒有點像容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