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容祀把書舉高些,擋住臉。
宓烏握拳搗在掌心,拖過去圓凳坐在他對面。
罷了罷了,誰讓先生疼你。只是你這性子需得改改,以後殺人低調些,別搞得如此匠心獨運,畢竟東宮未定,變數頗多,那毒婦…」
容祀咳了聲,宓烏便住了嘴,走到案前摸到蜜桔,一邊剝皮一邊繞著書房逡巡,「程家公子走了?」
他說的是程家獨子程雍。
程家乃書香門第,詩禮人家,且世代簪纓,名望極高。其祖父是容祀外祖父北襄王的親信,性情高潔,端人正士,家風沿襲至程雍,他未及弱冠,卻飽讀詩書,經綸滿腹,憑著進士科頭名的身份入仕,後在崇文館任學士。
要知道本朝科舉不糊名,達官顯貴可直接通過投獻獲取功名。如同樣為北襄王親信之後嗣的梁俊,傅鴻懷,都是憑著投獻入朝做官。同年科考入仕的官員,除去程雍,鮮少貴族。
在偏院住下了。」容祀嗓音暗啞,拾起小几上的茶水,啜了口。
想他也是不明白,一個崇文館學士,何以要陪著你夙興夜寐。」宓烏把涼好的藥遞到他跟前,「今日最後一碗,你這身子骨不比旁人,得小心些。」
若不然,至今連個通房也沒有。
宓烏暗暗嘆了口氣,心道:等治好舊疾,還需快些配個良方強健他虎狼之勢,以備血脈傳承。
他那滿肚子才華,留在崇文館養老?」容祀哼了聲,不以為意的翻到下一頁,「下月就去太府寺任少卿一職。」
那可是肥差。」
還是牽制戶部的肥差,太府寺掌管金谷府庫,財政收支,向來炙手可熱。
容祀拉下書來,露出眼睛,「孤的煮餅呢?」
胥策聞言,忙回他,「已經去小廚房催了,想是快做好了。」
趙榮華沿途將話術在心裡來回過了幾遍,確認無虞後,慢慢吁了口氣,加快了腳步往前走。
抬腳跨過月門,卻冷不防撞到一人。
她抱緊食盒往後退了幾步,靠著樹幹穩住身形,剎那間,堆疊枝頭的積雪陡然掉落,趙榮華低頭把食盒護在胸前,冷雪呱嗒墜到後腦,脊背,有些落入脖頸,沿著領口滑到身體裡。
她冷的打了個哆嗦,忙恭敬道了聲歉,低頭等來人先走。
那人卻一直未動,耳畔時不時傳來落雪聲。
趙榮華輕輕抬起頭,看了眼,又很快低下頭去。
她見過他,前任太師的孫子程雍。
從前祖母赴宴,總會帶她列席,起始她覺得熱鬧,每每都會精心裝扮一番,難免出了風頭。後來她知曉祖母如此只是為了將她待價而沽,席珍待聘,便沒了興致。
程雍便是在數不勝數的宴席上見過的,雖然只有一次,卻是印象深刻。
他身上有書卷氣卻並不文弱,清雋儒雅,芝蘭玉樹。
是我想事情太過出神,姑娘可好?」他聲音乾淨溫潤,像冰天雪地里燃了一團小火,將方才的忐忑烘烤殆盡。
趙榮華如今是宮婢裝扮,許是因為自尊,怕他在此時認出自己。
她低頭點了點,又趕忙繞過月門,往前繼續行走,還未走出幾步,身後傳來不輕不重的提醒,「雪天路滑,前頭是鵝卵石鋪成的甬道,姑娘慢些走才好。」
直到走出了很遠,趙榮華心裡仍舊撲通撲通跳的厲害。自從入了小廚房,她便知道終有一日會遇到無數次像今日這般尷尬的場景,她雖在心裡拋卻了自尊與傲氣,然真正面對舊識的時候,竟然還是會控制不住的羞恥與狼狽。
金狻猊香爐漫出裊裊煙霧,透過十二扇水墨屏風的縫隙,趙榮華瞥到容祀慵懶的支著腦袋,手裡捏著煮餅,似在端量。
她猶豫著該怎麼開口,就聽到容祀淡著嗓音問,「你做的?」
趙榮華答,「回殿下,是奴婢做的。」
做的忒多了。」
趙榮華一愣,屏風後的人已經在吃第三個了。
還有事?」容祁瞧她溫順的杵在原處,雖隔著屏風,那纖細合宜的身量卻別有一番韻味。
奴婢有事要秉,方才那兩個錢袋上…」
過來。」
趙榮華本不想離他這般近,只是瞧著那冷鷙的眼神,腿腳便下意識的挪了過去。
待她走到塌前,容祀才收回視線。
說吧。」他用帕子擦了擦手,支著腦袋端量她。
那兩個錢袋是用蜀錦縫製,面料貴重,即便是宮中妃嬪,也得位份尊貴者才有。」
別看汝安侯登基沒幾日,各宮妃嬪卻是封了不下少數,然皇后之位一直空懸,並非沒有人選,只是繼夫人袁氏還未上位,便被各個諫官貶的體無完膚。ā陸KsW.Com袁氏暫領後宮,卻始終師出無名。除她之外,位份高的便數柔妃,賢妃還有最近頗受寵愛的如美人了。
容祀笑,手指叩著小几慢慢敲著,並未打斷趙榮華的話。
若是想要買通春意,行事的下人必定小心萬分,斷不會用容易辨認的蜀錦錢袋來做交易。奴婢猜想,是有人想用殿下之手打壓旁人。
其實想要找出此人並非難事,只要讓春意說出…」
晚了,早就醃缸里了。」容祀桃花眼一眯,似是回味方才的情形。
趙榮華悄悄嘔了下,又道,「奴婢還有法子。」
容祀抬起頭來,神色一怔,忽而笑著捏起煮餅,「孤倒不知趙家還有斷案之才能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