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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時的「磐橋」基地里有個叫三哥的人,勇武剽悍,很得人心,是隊伍里的二把手。
他正粗聲大嗓地和別人交代著什麼,聽到單飛白髮出了動靜,欣喜地迎了上來:「老大,你醒了!」
剛剛醒來的單飛白被他中氣十足的聲音震得鼓膜隱隱作痛。
他已經想起了受傷前的種種,抬手按著太陽穴輕輕吸氣:「我受傷後發生了什麼?」
三哥想了想,決定先不提晦氣的事,要撿一件最可喜的事情來講,好沖淡老大身受重傷的委屈。
他大手一揮,豪爽道:「姓寧的手下,我們抓來了!姓寧的找上門來要,我說,可以,但是我們老大不能白白受傷,我要他三刀六洞,來換他兄弟,就算扯平了!」
單飛白搭在身側的手不可覺察地一握。
他的聲音沉了下來:「……他做了?」
三哥自認為這事辦得很漂亮,且為了折辱寧灼,他進行了全程錄像。
他喜孜孜地把錄像拿過來給單飛白看。
錄像是手持的,不大穩當。
在搖晃的攝影視界裡,單飛白再次看到了那張他朝思暮想了好幾年的臉。
視頻里,三哥的聲音帶著復仇的快意:「快點,錄著呢,別浪費我們的時間。捅完,不難為你,人帶走!」
金雪深被強押著跪在寧灼對面十米開外的一塊水泥地上,雙手被鐵絲反絞在身後,眼睛緊閉,肩膀卻抑制不住地發著抖。
他是在強壓憤怒和痛苦。
他低聲說:「不要。讓他們殺了我好了。」
寧灼的回應簡潔利落:「閉嘴。」
這一聲冷冰冰的呵斥,也讓屏幕外的單飛白激靈靈打了個哆嗦。
時間正值深冬。
寧灼解開厚外套的牛角扣,鋪在地上,好不讓血到處亂流,弄得太髒。
旋即,他從地上摸過三哥丟來的匕首,對準自己的大腿,面無表情地戳了下去。
血肉被破開的細響,在視頻中完美復現,聽得叫人頭皮發麻。
單飛白微微眯起眼睛,像是被飛濺出來的血點子燙了眼睛。
寧灼每一刀都扎得既深又狠,連給三哥挑刺的空間都沒留。
在寧灼又一次從創口裡拔出刀後,他抬起汗淋淋的眼睛,淡漠地望著三哥。
三哥也信守承諾——這是僱傭兵的規矩。
他一擺手,金雪深就被按著頭推了回來,跌跌撞撞地一頭撞進了寧灼的懷裡。
寧灼被他撞得泄出了一絲氣音,但馬上雙手抓住金雪深的後衣領,把他撈了起來。
他望著把自己嘴唇生生咬破了的金雪深,什麼也沒說,只帶著點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後頸。
視頻到此為止。
錄像播放完畢,三哥正要去看單飛白的反應,就聽他淡淡地說:「三哥,去刑罰室的處刑機,領十記鞭子。你自己去選吧,我沒有力氣。」
三哥臉上的得意還沒消失,聞言一愣,並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。
他剛想分辯些什麼,就被單飛白一把攬住了脖子。
單飛白貼在他耳側,低聲解釋道:「你壞了規矩啊。萬一將來你被『海娜』俘虜,寧灼他如法炮製,我也得這麼把你要回來。……你這樣,讓我難做。」
單飛白把話說得圓融又中聽。
在三哥聽來,就是單飛白也肯像寧灼一樣,用血和肉來換他們這些手下。
三哥什麼都沒說,直起腰來,對單飛白重重鞠了一躬,旋即大踏步轉身前往刑罰室。
三哥不僅沒得到表揚,還吃了教訓,其他參與了這件事的人也唯唯諾諾,訕訕地走開了。
單飛白得了片刻清閒,躺了一會兒,也是躺不住,索性從床上起了身,緩步前往會客室。
……也就是寧灼自殘換人的地點。
地上的血痕還沒來得及沖洗,或者說,是他們有意留著,想要單飛白醒來後能看著高興一點。
還有一件牛角扣的大衣,垃圾一樣隨便堆在牆角,上面沾滿了鮮血。
單飛白看到一路帶血的腳印,向外蜿蜒而去。
單飛白有些失神,踉蹌著走上前,費力彎腰,抱起了那件過分沉重的外套。
緊接著,他踩著寧灼流下的血,搖搖晃晃、一跳一跳地往前走去,好像是在玩一種跳格子的遊戲,直到走到血跡消失的地方。
寧灼又離開他了。又要恨他多一層了。
當時還只有十八歲的單飛白望著寧灼離開的方向,心裡有點說不出的憂傷。
可低頭聞到大衣上的血腥氣,他又有些說不出的心動和心悸。
彼時的單飛白,分不清那是什麼樣的感情,只是抱著寧灼的大衣,在他的血里佇立了很久,直到那帶著溫度的血逐步風乾。
後來,單飛白親自動手,一點點洗乾淨了那件衣服,收藏在自己的衣櫃裡。
三哥在不久後的幫派火併中意外橫死。
人死如燈滅,寧灼也沒有再報復回來。
而單飛白在為三哥傷心了一段時間後,找來了懂得下手分寸、極端理智的於是非,讓他擔任了團隊的二把手。
……
時間回到現在。
寧灼看他低頭,直勾勾盯著自己腿部的傷疤瞧,取下鬆動的淋浴噴頭,打開熱水,劈頭蓋臉地照他的臉噴了過去:「看什麼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