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寧灼總喜歡一本正經地對林檎說這些話,而且語氣和神情都是統一的毫無起伏, 叫他猜不出他到底哪一句真,哪一句假。
他毫無預兆地跳轉了話題,說:「寧灼,你回去吧。」
寧灼偏過臉去,輕輕巧巧地吐出了個字:「不。」
林檎加快了語速:「你別去見他。他要害你。你這個樣子……」
他的目光在寧灼的腿上溜了一眼:「……真的不行。」
凱南是一條毒蛇,要合法合理地對付他,需要理順關係,需要徐徐圖之。
「這不是有你嗎?」寧灼仰頭看他,平靜反問,「我和凱南,如果一起出事,你會幫誰?」
林檎一怔。
電梯廂微微向下一沉,發出了「叮」的一聲脆響。
到站了。
趁電梯門還沒開啟,寧灼又問:「你恨他吧?」
他記得,林檎剛受傷、被寧灼撿回家去時,經常半夜驚醒,但他不尖叫,也不亂跑,只是因為怕給寧灼他們添麻煩,是就一個人乖乖縮在被窩裡,一聲聲地喘,好平息心裡的恐懼。
因為他是個漂亮孩子,毀容的同時又遭逢了養父的死亡,寧灼擔心他半夜自殺,就經常無聲無息地蹲在他的房間外,聽著他的呼吸一點點恢復平穩後,又跑去把傅老大搖醒。
傅老大睡眼朦朧地坐起來,很好脾氣地問:「寧寧,幹什麼啊?」
寧灼自若地指揮他:「你去陪他睡。」
傅老大的腦子還沒轉過來:「啊?小蘋果啊?」
寧灼:「嗯。他是受了刺激的。所以你去陪他。」
傅老大揉了揉眼睛,已經開始自覺主動地下地了,但嘴裡還是嘟嘟囔囔:「你陪他不行嗎?」
「我是他的同齡人,死的是他的父親,你和他父親差不多大。」寧灼背著手,小大人似的分析過後,又朝傅老大的後背推了一把,「你去。」
後來,林檎做了「白盾」,他那樣窮盡一切的忙碌,除了追求正義,或許就是為了填補夜間那不知何時而起的洶洶的、孤獨的恐慌。
……
電梯門在幾人面前徐徐而開。
林檎輕聲說:「那不是你的事情。」
寧灼:「是。你從來不關我的事。」
說完,他在金雪深的推動下,朝著前方的光明緩緩而去。
外面站著一個仿生人服務生,程式化地向他們微笑了:「幾位是凱南先生的客人?這邊請。」
一行人魚貫走出電梯。
在路過服務生身邊時,金雪深狀似無意地抬起手,在那服務生後頸處輕輕一點,手法輕巧,宛如蜻蜓點水。
服務生的機械瞳孔不會擴散。
他只是平靜地目視前方,偏頭看向金雪深,露出了一個完美的微笑:「先生,您也這邊請。」
……
見到這一行人,凱南頗感意外。
一是沒想到林檎居然會和他們同步到來,二是來的居然不是單飛白,三是……
寧灼和金雪深,倒真的像是帶著「誠意」來談判的。
因為這顯然是兩個病號,一個是重傷初愈,一個身上乾脆是還帶著幽幽的血腥氣。
兩個人走在一起,是統一的面無血色,看上去都像是倒了大霉的樣子。
看來「盧梭」的確給他們造成了不少麻煩。
想到這一點,凱南臉上的笑紋又深了兩分。
兩邊各自入座,次序和凱南預計得全然相同,唯一的差別就是原本屬於單飛白的位置,現在坐上了金雪深。
待他們坐定,凱南溫柔地把手搭上了一側的林檎的肩膀:「我介紹一下,這位是『白盾』的林警官。」
寧灼望向林檎,不動聲色地打量:「路上碰見了。」
林檎就這樣乖乖地任凱南搭著肩,一動不動,倒是一點不嫌髒。
寧灼代換了一下:倘若查理曼敢這樣公然搭著自己的肩,他唯一的下場就是連腦袋帶肩膀都被自己拆了。
他懶洋洋地回應:「嗯。見過,小花臉子。」
這堪稱無禮的回應讓凱南的笑容都僵了一下,心裡笑罵了一聲:這可是你自己撒野,非要一張嘴就得罪人的。
林檎微微一笑,想起了當初年輕時的寧灼對他認真提出的建議:「在臉上紋個身怎麼樣?遮遮傷疤,紋個玫瑰。」
林檎搖頭,並不贊同:「那樣太花哨了。」
寧灼說:「那你就做花臉貓吧。」
很長一段時間,林檎在寧灼的通訊器里,都叫花臉貓,或者「小花鰱」。
寧灼的促狹一面,林檎很有見識,因此態度坦然。
寧灼收回視線,神色漠然地四下打量一圈:「我來得晚了。」
凱南滿面春風:「一個小時前才通知您,您的速度已經夠快了。」
說著,他越過寧灼,瞧了一眼本部亮:「本部先生,上次見您,還是在瑞騰的年會上。」
本部亮面無表情地被凱南嚇了一大跳。
因為凱南背後的玻璃水牆色作幽藍,把他襯成了一張猙獰的、微笑著的藍臉,看上去簡直有了幾分面目可憎。
好在本部亮面部神經不太發達,反應麻木地瞧了他一眼,便又垂下頭去,只有一雙腿藏在桌子底下,有規律地打著擺子。
包廂內一片詭異的安寧。
馬玉樹翻來覆去地想著凱南為他制訂的殺人計劃,想得有些魔怔,遲了一步才注意到對面的那位取代了單飛白而來的年輕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