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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時,他們生活的街區叫雲夢區。
原本無比浪漫的地名,因為貧窮,伴生而來的是可怕的混亂。
這裡是最典型的下城區,貧民窟,只有一所綜合學校,負責所有適齡孩子從幼兒園到小學到初中到高中的所有教育。
學校的教導主任騎著哈雷摩托,手裡揮舞著幾尺長的大鐵鏈子,在學校周邊巡邏並驅趕準備打劫低年級學生的小混混,是當地的一道奇景。
那個時候,寧灼不叫寧灼。
他叫海寧,一個充滿美好祝福的名字。
媽媽是水利工程師,結面臨了銀槌市大多數工作女性的困境,在「崗位的結構性調整」中被辭退。
即使如此,她仍然希望這孤獨漂浮在海中的小島能「萬國安,四海寧」。
寧灼的母親,就是那位經常出現在他幻覺中,滿身焦糊地懷抱一個同樣焦糊的襁褓,責備寧灼是個廢物的女士。
但她以前不是這樣的。
她不大愛笑,濃秀的眉目看上去也冷冷的,一雙寶石綠的眼睛完全遺傳給了大兒子。
她這樣評價小海寧:「我們寧寧不愛笑,但是個心軟的好孩子呢。」
被她這樣誇獎的小海寧頂著和母親一樣的冷臉,面頰微微透著紅。
小海寧在學校讀書,安安靜靜的,不愛和人齟齬。
但因為長相與這個街區的氣質格格不入,他經常被人找麻煩。
不過那也沒什麼。
他從來不麻煩別人,自己隨身帶板磚,帶剪刀,帶一切用來保命的東西。
小海寧的力氣天生比一般人大得多,筋骨也更結實,小學就能背著小書包,提著兩桶50L的水從水站一路走回家,一臉平靜地健步如飛。
可他偏偏從小就是個琉璃燈一樣的美法,總有人想暴力地想把他破壞、毀損。
好在海寧的暴戾、直覺和野性和他的力量一樣是天生的,宛如一隻天然的野生動物。
有次,海寧在打人時被他巡邏的爸爸當場抓住。
那時的他正抄著塊從對方手裡搶來的板磚,騎在那人身上,血濺了一點在眼睛裡,因此他看到的爸爸是滲著血的。
爸爸愣住片刻,反應過來後,忙不迭大吼一聲:「幹什麼呢?」
海寧利索地丟下滿頭血的男人,掉頭就跑。
爸爸抽出警棍,喝罵著追上去。
海寧在下條街的轉角等他。
爸爸和兒子並排而立,爸爸叉著腰,跑得直喘,歪頭問海寧:「什麼情況?」
海寧口齒清晰:「要拐我去賣。」
說著,他掏出一個波板糖:「他送我的。」
在這個街區,對海寧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,這是最具有誘惑力的食物了。
但凡不大機靈的,一拐一個準。
爸爸一愣,想了想,用力啐了一口,又揉了揉兒子的腦袋:「幹得好。活他媽的該。」
他伸手去掏手銬,想要往回走,把那個人販子拘起來,但又想到了什麼,一時躑躅。
海寧看了他爸爸一眼:「爸,人不會醒。我揍得挺狠的。」
爸爸羞赧地抓抓頭髮,帶著點可憐的神氣瞧著他。
海寧瞭然:「我帶你去。」
海寧知道爸爸膽小。
別說是犯罪分子,他甚至有點怕自己。
可海寧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對。
惜命的人活得久。
活得久,在這個時代就是最好的事情。
對十三歲的寧灼來說,混亂而幸福的好像永遠不會過去。
那一年,interest娛樂公司旗下的一家子公司,開發了一款叫做「酒神世界」的頭戴設備,向所有市民出售,聽說能夠給人帶來「幸福」。
海寧看了一下價格,覺得他們家如果花錢買這個東西,經濟上就會先變得不幸福,因此毫不動心。
同年,因為買的保險套質量奇差無比,母親意外懷上了第二個孩子。
正規醫院從「人道」出發,不肯提供打胎服務,要打的話,只能去醫療水平完全隨緣的黑市。
經過一番利弊權衡,海寧多了個弟弟。
添了一張小嘴,家裡的負擔更重了。
「白盾」警局的基礎工資低得可憐,主要吃績效,按件計價,每月能領到多少錢,全靠手頭上案件的結案率。
海爸爸的良心在這裡體現得淋漓盡致:他膽子小,連向同事學習、捏造冤假錯案的膽子都沒有。
為了多多掙錢,他會把一些警局的工作帶回來,請教早熟的兒子。
反正在下城區里流竄作案的多數人受過的最高教育是胎教,心蠻手狠,腦子卻未必跟得上認字的小孩子。
一天,爸爸又帶了一件案子回來,不過這件案子是已經了結了的。
他很少靠自己的力量了結一件案子,一回來就忙不迭興致勃勃地講給兒子聽。
案情實在簡單得離譜。
昨晚,一個小年輕砸碎了一家電子商店的窗玻璃,進去偷東西,結果不知道突發了什麼惡疾,直接死在了商店裡。
店主早上一來開門,發現年輕人軟腳蝦一樣委頓在牆角,身邊七零八落地扔著幾個「酒神世界」。
爸爸正巧昨晚值夜班,在下班前接到了店主報案,如獲至寶,高高興興地把屍體帶回來,核實身份後,只要寫一份幾百字的結案報告,就能賺上五百信用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