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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非逆著光,靜靜站在倉庫門口,像是個體面紳士的電子幽靈。
他紫色的電子瞳仁沉在眼白里,看上去很寧靜。
江九昭坐在金雪深的後背上,像是坐凳子一樣,坦然地伸展了長腿長胳膊,悠然得像是坐在午後灑滿陽光的野餐墊上一樣。
而他身下的金雪深已經失去了大半意識,身下漫出大片大片的鮮血。
他心愛的弓箭也被絞成了數段,散落在他身體周圍。
江九昭挑眉:「喲,又來一個。」
於是非無視了他,只望著他的身下,仿佛天地間就只剩下一個血流不止的金雪深。
「於是非,是不是?」江九昭摸了摸鼻子,露出了「難辦」的表情,自言自語道,「怎麼辦,這個算是『磐橋』的,還沒來得及定價呢。」
話音未罷,江九昭突然覺得周身骨節一滯。
隨即,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左手,不受控制地探上了自己的右臂,極其迅速地把自己的整條臂膀撕了下來!
江九昭反應極快,當機立斷,壁虎斷尾一樣甩脫了自己的右手,開啟了病毒清理模式,果然在自己體內找到了正在瘋狂侵入的無名病毒。
江九昭吹了聲口哨:「哇,手段夠髒的。」
於是非仿若未聞,一步一步向內走去,耐心地用病毒侵入、操控了在場所有的義肢。
這病毒早些年用來攻擊過「海娜」,如今,它經過了升級改造,為了保護「海娜」而戰。
江九昭這次帶出來的是二隊成員。
「盧梭」共分一、二兩隊。
一隊是精銳,是他的寶貝,輕易不會動用,一動就是大活,足夠全隊上下集體在家歇兩年。
二隊乾的活更多,風險高,工作忙,外快也多。
但不論是一隊還是二隊,「盧梭」上下都受到了領頭人貪財精神的感染,統一形成了「幹活最好的人,才配享受最好資源」的思維定式。
所以,「盧梭」的僱傭兵全員都接受過肢體改造,因為這是能將自己的身體利用到最極致的做法。
有些人投資高,裝設的義肢足夠高級,勉強保住了一點體面。
有些人裝設的義肢肋骨,蛇一樣的纏斷了其他的肋骨。
有些人的義肢左手,拔出了身側的刀,毫不猶豫地捅進了自己的腹部,割了自己的腰子。
有的人的小腿義肢連接著大腿骨,於是大腿骨在連帶的絞擰之下,在肌肉內變成了一堆碎渣。
於是非每走近一步,就伴隨著慘叫、呻吟和鮮血。
他神情不動,體面依舊。
江九昭此次行動的目標已經完成,正在準備撤退,只差收尾工作。
如今神兵天降,來了個意料之外的強敵,也並不會影響江九昭的工作節奏。
只是「撤退」變成了「逃跑」,說出去不大體面罷了。
好在他不愛體面,有錢就夠。
他後撤幾步,發現本部亮蜷縮在椅子上,已經嚇得不會動了。
江九昭伸出了光禿禿的手臂,用手腕搭了搭他的肩膀:「老先生,藏好點,刀劍無眼。聽說你還挺值錢的,照顧好你自己啊,等著我。我掙了錢,就來抓你。」
本部亮抽了一口大大的冷氣,愈發癱軟成了一灘爛泥。
江九昭不假思索、身輕如燕地逃了。
他平時給大家分錢的時候相當公平豪爽。
所以,他那為數不多的義氣已經在分錢的時候用盡了,如今大難臨頭,各顧各的,他沒覺得有什麼不妥。
於是非也沒有追擊的打算。
他在一片鮮血淋漓和嘶聲慘叫中,彎下腰來,摸了摸金雪深的胸口。
那一顆心在他的胸腔里,跳得很慢,卻還是在頑強地跳著。
向來情緒穩定、不動如山的於是非,突然痛得受不了了。
他沒有心臟,所以那疼痛直接蔓延到了他的四肢百骸,揪扯著他的每一根模擬出的人造神經,疼得他面孔失色,低低喘息不止。
金雪深睜開了眼睛,小聲問他:「……生氣了?」
於是非把頭垂下來,抵在金雪深的肩窩上:「我說過,我生氣了,場面不好看。」
金雪深嗆咳了一聲,吐出的血里黑紅交加,帶著細小的內臟塊。
……他的身體被江九昭關節里隱藏著的細而鋒銳的分子線,貫穿出了五十餘處細小的洞。
意識和鮮血一起離體而去前,他張了張嘴,做出了一番囑咐:「動手的是『盧梭』的江九昭。有人要對我們下手,把所有在外面飄著的人都找回來……」
他口中的「我們」,包括了「海娜」,也包括了「磐橋」。
這是金雪深第一次不在於是非面前論「你我」。
於是非「嗯」了一聲,似乎是怕金雪深不夠安心,又提高聲音,「嗯」了一聲。
金雪深微微張大了眼睛。
因為他從他的那聲「嗯」里聽出了一點哭腔。
他突然也難受了起來,那種心臟間酸澀的難受,比身體上的疼痛更難捱。
他艱難地張了張嘴,可由於實在不會安慰人,巧婦難為無米之炊,他結巴了片刻,只輕聲吐出了兩個字:「……不疼。」
緊接著,他的世界就徹底黑了下來。
……
寧灼注視著血沒了近一半的金雪深。
他整個人陷在雪白的床單里,看上去和床單幾乎同色,而且看上去薄了一圈、小了一圈,簡直變成了一張脆弱的紙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