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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林乜眼看他:「笑什麼?」
詹森笑嘻嘻的:「出去三十五個,回來五個,鬥志個屁啊。純純的賠本買賣。」
詹森外貌也是端正的,可惜天生一副老鴰嗓子,不適合做演講。
小林的親和力比他強很多,只要他想,就能擠出一雙漂亮無害的笑眼。
然而,在和詹森相處時,小林全無笑意,一張臉是木著的:「他們願意出去就出去。命是自己的,不想活,誰也攔不住。」
詹森瞄了瞄他那張冷森森的小白臉,感覺挺倒胃口,便把車輛切換成自動駕駛模式,抱起雙臂,看向窗外。
銀槌市正在慢慢甦醒,有輕軌列車在他們的下方飛馳而過,上面已經滿員。
人們的眼神疲憊麻木,眼珠僵在眼眶裡,非得碰上一些刺激眼球的信息,才能幹澀地轉上一轉。
「希望」和「空想」這樣奢侈的東西,大家曾經有過,後來就和「哥倫布」號一起葬身大海了。
耳朵里聽著小林以沒精打采的口氣念著的無聊講稿,詹森打了個大哈欠,感覺自己簡直快要睡過去了。
他和草木皆兵的桑賈伊不一樣,一顆心在英雄的皮囊之下蠢蠢欲動,總忍不住想要找點樂子。
詹森拿出通訊器,將推送的娛樂信息從上翻到下,突然「噢」了一聲。
小林被他這平地響起的老鴰叫嚇了一跳,忙裡偷閒地又看他一眼:「怎麼?」
詹森饒有興趣道:「那個炸彈客昨晚又行動了。」
小林眼睛大,翻了一個頗具規模的白眼:「你真無聊。」
詹森對這句掃興評語不予置評,自言自語地感嘆起來,語帶嘉許:「嗬,他越弄越像樣了,聽說這次不是遠程遙控引爆,是做出定時裝置來了!」
小林:「……哦。是有進步。」
詹森好奇:「哎,他怎麼還沒被逮住?」
小林語調平平地一語中的:「因為他不炸人。」
詹森悻悻地一拍大腿:「多放一點炸藥不就能炸死人啦!實在不行,放在公共廁所里,放在輕軌上——」
他粗著嗓子,模擬了爆炸聲:「——轟——」
小林看他恨不得親身上陣的樣子,順著他的話語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,也抿著嘴矜持地笑了一下。
儘管裝了這麼多年好人,他們還是由衷地喜歡暴力、血腥和混亂。
……
演講很成功。
講台上的小林情緒激昂,眼中甚至含了一點熱淚。
可惜下面的學生反應平淡。
在銀槌市里長大的孩子們,早熟得異乎尋常。
在他們心目里,一份穩定工作才是最重要的。
他們沒法不這麼想,不然家人們要怎麼過上好日子?
外面的世界對他們而言實在太過遙遠,幾乎遙遠成了一個模糊的符號。
對於平民學生來說,他們幾乎都是吃家裡的肉、喝家裡的血供養出來的,他們的生命是珍貴的,他們但凡有一點良心,就不該生出什麼冒險的妄念來。
對於富貴人家的孩子來說,他們投了個好胎,連手指就不用動,就能夠俯瞰整個銀槌市,又為什麼要為了那一點一文不值的好奇心,去換一個劈波斬浪,死無全屍呢?
台上的人知道自己在做戲,台下的人也知道。
大家互相意思意思,打個配合就成。
演講潦草結束,場面撐足了,也算是皆大歡喜。
禮儀人員按照流程,向他們贈送了一捧花。
詹森微笑著接下,並強忍著那馥郁到過分的花香,舉在胸前,與小林和校領導一起肩並肩地拍了張合照。
按照兩人的本意,他們恨不得馬上丟掉這一大捧累贅。
可是他們是體面人,自然是帶著一臉如沐春風的微笑,把花放在了車裡,等回去再想辦法處理。
他們收過很多花,最後這些花無一例外,都進了垃圾處理器。
奇怪的是,他們五個在絞碎花的時候,都喜歡站在旁邊看著。
看著美好的東西被絞成粉末,就此消失,是他們一項隱秘的愛好。
坐回車上,開出校門後,兩張笑僵了的臉一起垮了下來。
詹森搓了搓面龐,齜牙咧嘴道:「哎呀。」
小林則是徹底地冷了臉,目光陰森森地看向外界,似乎在和這個世界賭氣。
詹森心思活泛,已經開始琢磨回去後要打什麼遊戲了。
了卻了一件艱苦的差事,他把車開得又穩又快。
他們很快駛離了密集的人群和街道。
白日裡,龍灣區中臨近音樂廳的地帶可以說是寥無人煙。
而且今天不是博物館開放日,周遭更見荒涼,半晌看不見一輛車影。
眼看著那熟悉的音樂廳已經顯現出了輪廓,副駕駛的小林難忍厭惡地皺了眉。
他不喜歡「哥倫布」號。
每次看到音樂廳的外型,他都無可避免地會想起來那痛苦的海上歲月。
——他和那些人打交道時,足足微笑了好幾個月。
因此,當終於可以大開殺戒時,他下手異常狠辣,手段堪稱虐殺。
落在他手裡的人,沒有能得個痛快的好死的。
可現在他因為長得乖巧,聲音動聽,還要不定期被派出去,去做好人。
——真噁心。
在小林陷入自己的負面情緒中不可自拔時,他的通訊器響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