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1頁
再後來,寧子韞更年長了些。他看得出母親待他是發自心底的嫌憎,寧子韞也不再有幼時的孺慕之情,但他還是會讓人來送些東西給她。
只是毫無例外的,寧子韞的心意隨著那些東西,都被她從她的殿內擲了出去。
到了現在,寧子韞應該已是深入骨髓地知曉,生他下來,並非是她所願。
往昔的事情道道在目,太后轉著手裡的佛珠,忍不住再想現在。
現在呢。
太后本以為在佛前多年,自己已是心淡如水。但知道寧子韞和寧妍旎之間的事情之後,太后的心還是不免勾起了波瀾。
所以在中書令老夫人來找太后時,本不願理會這些事的太后,忖度了一下,還是應承了下來。
看著寧妍旎,太后平靜的面龐終於有了一抹不一樣的懷念神色,「能走,你就走罷。」
太后將往年舊事三言兩語地帶過。
她說得平靜,但聽在寧妍旎耳里,卻覺得是那麼不可理喻。
寧子韞的過錯,太后怎麼能覺得她完全沒有半分責任。
殿內銀漆爐里的檀香還在燃著,佛陀像依舊慈眉善目,好似在看著它心虔志誠的弟子。但它的弟子,轉著佛珠的時候心裡到底求的又是什麼。
兩人俱是安靜之際,闔著的殿門一聲輕敲響起。
是孫嬤嬤。
在得了太后的允准之後,孫嬤嬤輕步走進殿來,俯在太后耳旁說了幾句話。說完,隨即孫嬤嬤又出了殿去。
太后轉了轉腕間的佛珠,再度開了口,「我方才說過,他最近變了,是怕你當局者迷。」
「前幾日,中書令夫人又遞了盛都的千金畫像給他,但他一眼也不看。他近日連發的新政,面上顯得極其仁德,但到底為的什麼,你應大概也清楚。」
寧妍旎不知道寧子韞為何不選秀,不納妃。
但寧妍旎知道,他登基後頒下的新政,有一部分是他拿來當推脫納妃立後的藉口,有一部分,在寧妍旎這不懂政事的人看來,確實算得上是仁德。
寧子韞後來,確實有些不同之前。
寧妍旎想起了出宮那夜,寧子韞遞給她的那個吹糖人,還有他的那句不要再討厭他了。
太后轉著的佛珠未停,只是愈發緩了起來。太后語氣恍惚道著,「他跟他的生父一樣,自私,貪婪,暴戾,無德。」
「我雖為太后,但能做的事情也很有限。助你離宮,我想我尚是可以。你現在若猶疑了,便看看現在的我。日後,你定會後悔的。」
......
寧妍旎自慈寧宮出來時,整個人尚有些莫名渾噩。
她不知道後來太后又說了些什麼,但是她記得,她最後是對太后點了頭,謝過太后的賜婚之助。
太后和寧子韞之間,是什麼樣的母子情分,與她又有什麼關係。她能離宮,不就是最好的了麼。
現在,只需要端看寧子韞到時知道太后賜婚時的反應,便可以了。
寧妍旎回了承禧宮,在院中抱著杏子坐了一個多時辰。
她順著杏子蓬鬆的毛髮,舉起杏子的爪子輕擺著。
這次,她看得仔細,原來杏子爪子繫著的那金鈴鐺上,還細刻著「杏子」二字。
字是用篆書刻上去的,字體遒勁凌然,是很有氣骨和強勢的字。
這是寧子韞的字跡,寧妍旎看出來了。
寧妍旎想起了澤哥兒,若是他自己的東西,澤哥兒也是一定要自己刻雕個印跡上去。
不知道年幼時的寧子韞,到底是什麼樣的。
再想知道,她也不會知道了。寧妍旎輕輕地把杏子的爪子放回去。
在院中又坐了一會。
寧妍旎再抬頭時,寧子韞已經是站在了她跟前。
他今日是一襲月白連雲紋袍服。許是他也沒著過這顏色紋路的袍服,見寧妍旎看向他,寧子韞面上還閃過一抹不自在。
見寧妍旎要起身,寧子韞伸手按在她肩上,又把她按坐回了去。
寧子韞也坐在了她的對側,他輕笑了下,「往日你見我,都是徑直坐著的。今日起身,難不成是突然想向我行禮了。」
他這一說,寧妍旎才想起,素來最守規禮的她,從未對他以禮相待。
但也毫無必要,寧妍旎直言回他,「我起身,是此處風大,我想回宮裡頭坐著,而不是向你行禮。」
寧子韞稍怔了下。
他伸手,磨礪微繭的掌腹觸握了下寧妍旎細軟的手心,確實是有些涼意在。寧子韞一個示意,杭實便著人去宮裡為寧妍旎取了件軟緞披風。
寧子韞接過披風,為寧妍旎搭上,指在她鼻息之下為她繫著披風細帶。
他的話音帶著些許的歉仄,「我本來過來是想與你對弈一局,不過你在這坐了這麼久,應該是乏了。」
寧妍旎這才看到,寧子韞是還帶了棋盤過來的。
還是先前的那副木畫紫檀棋盤,黑白子是蚌殼制的斑斕。
「不過就是一局棋罷了,費不了多少時間。」寧妍旎出言回著寧子韞的話。
就當是離宮前的最後一局對弈,寧妍旎心底想著,也當是增進棋藝了。
寧子韞有些沒想到,在聽清楚了寧妍旎那低聲得近似呢喃的回話之後,寧子韞的眸底亮得有些驚人。
「好。」他點頭,說話的語調也隨著微微揚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