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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列手持佩刀的侍衛從宮門外進來,匆匆經過石獅。
他們穿著草黃色的蓑衣,低垂著頭神色凝重。
黑色的雨靴踏過石獅旁的青石板, 濺起的雨滴往上打濕了褲腿,也沒人在意,利索地褪去蓑衣交給殿外伺候的小太監。
十幾人齊齊跪在殿外。
「啟稟皇上, 找到了。」
老皇帝正躺在龍床上痛不欲生。
雖說安國君制住了他體內的蠱蟲,蠱蟲不會一直撕心裂肺地咬他,但持續不了多久,頂多一個時辰,老皇帝就會被活活咬醒。
他睜開疲憊的雙眼, 艱難地從龍床上坐起來, 一手撐在身後, 一手撐在顫抖不已的膝蓋上,勉勉強強保持著半坐的姿勢。
他瞥了一眼殿外的方向:「呈上來。」
為首的侍衛應下:「是!」
這些侍衛是老皇帝早些年培養的親信,各個武功高強、辦事效率極高。
侍衛呈上一個圓形的小鼓,不大,約有半個巴掌大小,黑褐色的輪廓、米黃色的鼓面,與市面上常見的鼓沒什麼區別。
侍衛:「這是在大理寺正卿床底下的暗格里搜出來的。」
老皇帝接過鼓面,細細地瞧了一陣,臉色當場就變了。
他抬眸問侍衛:「可有打草驚蛇?」
侍衛抱拳:「沒有,屬下行事,請皇上放心。」
老皇帝「嗯」了一聲,揮手讓侍衛們先下去,浮腫的手指停留在柔軟且富有彈性的鼓面上。他冷哼一聲,對一旁的嚴公公說,「拿燭火來。」
嚴公公應下,示意小太監燃了罩子裡的燈芯。下雨天,天色昏暗,視野不甚清楚,他又命人拉開紫色的簾幔,讓光線照進來。
跳躍的燭火下,鼓面上細小的毛孔清晰可見。
這是人皮做的鼓面。
老皇帝握緊了鼓把手。
他對人皮這玩意再熟悉不過。
前幾年,他尚且還有幾分心思的時候,用人皮做了不少東西,凳子、軟塌、墊背、薄裘......但凡能摸得著的,他都試過。
「哼,汪正卿那老滑頭,還有些手段!」
老皇帝喃喃低語,對著鼓面重重地一拍,後背沉睡的蠱蟲似活過來了般,興奮地在他腰椎處暢遊。他惡狠狠地罵了聲娘,對著嚴公公吩咐。
「快些把安國君喊來,快些!」
等到安國君過來的時候,接近晌午了,同行的還有國師。
陸滿庭也沒多說,把鼓面交給國師。
國師研究一陣後,敲打起鼓面。時而輕、時而重,斷斷續續、鼓聲錯落。
藏在老皇帝體內的蠱蟲,隨著鼓聲朝著同一個方向爬,爬至老皇帝的耳朵處。
這個過程老皇帝極為痛苦。
他是醒著的,有知覺的,能感受到蠱蟲邊爬邊啃咬他,鑽心地疼,疼得他額頭青筋直冒、冷汗如雨下。他瞪大了雙眼,麻木且空洞地看著前方,似極了人瀕臨死亡的恐懼。
最終,他長吁一口氣,緊繃的肥碩身子徹底軟下來。
十幾條蠱蟲從他兩隻耳朵里爬出來,被引到炭火盆里,燒死了。
「累死朕了——」
老皇帝胡亂地抹一把額間的虛汗,倒在床榻上,大口大口喘著粗氣。
陸滿庭坐在太師椅中,右手隨意把玩著三顆玉核桃。他面色很沉、眸色深深,自始至終沒有多餘的話,只冷冷瞧著一切。
俊朗的五官掩在昏暗的燭火下,明明氤氳著溫暖的光,周身的氣勢卻駭得嚇人。
「皇上,您是不是該和臣說些什麼?」
老皇帝扶著額頭的手,狠狠一抖。
他訕訕笑笑,從龍床上蹭起來。沒了蠱蟲,精神好了,力氣也有了。
「愛卿啊,朕一時糊塗,聽了汪正卿的鬼話。你放心,朕以後再也不試探你了。」
老皇帝變相承認了難民的事是對陸滿庭的試探。
便是他不承認,陸滿庭也曉得,他索性就認了。
老皇帝捉住陸滿庭的手:「咱倆君臣之間沒有隔閡,來,擬聖旨,廢了那個老狐狸!」
陸滿庭幽幽地看向老皇帝。
老皇帝犀利的小眼睛閃著賊一般的精光,眼尾的陳年傷疤赫然在目。
陸滿庭眸光微暗,很快將湧起的恨意壓下,面上是極恭敬的。
「皇上,北倉國的十萬大軍就在漠北的關外,和漠北僅隔了一條河。您確定要動他?」
汪正卿的正妻是北倉國國君的親姐姐,備受北倉國國君的敬愛。換句話說,汪正卿是北倉國國君的姐夫。姐夫遇難,小舅子能袖手旁觀麼?
這層關係,老皇帝比誰都清楚。
老皇帝的小眼睛轉了轉,打了個哈欠,轉身走向床榻,也沒脫明黃色的外袍,一頭縮進被子裡。
「哎呀,朕困了,先睡會。此事就交於安國君處理。」
嚴公公和國師相互看了一眼,皆搖了搖頭,似是嘆氣。
陸滿庭卻不甚在意,似早已料到老皇帝的反應,拱手說了句,「臣遵旨。」,就離去了。
待到出了承安殿,風離趕緊跟上,撐開一把繪著祥雲的油紙傘。
油紙傘不大,僅能遮住一個人的身形。
風離舉得很高,高過陸滿庭的頭頂,恰好擋住迎面的風和飄搖的雨。
「安國君,王將軍來了。」
陸滿庭腳步一頓,卻沒停,掉了個方向,往養心殿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