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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嬸笑著說是, 介紹了好幾樣稚兒玩耍的東西供蘇吟兒挑選。蘇吟兒好興致, 挑了一個又一個, 沒注意到大嬸在和身後的金少攀談。
大嬸:「這位爺,您夫人定是個大美人,您才這般寶貝著。」
金少暈在陽光下,嘴裡銜著半截野草,沒反駁大嬸的話,只笑著斜站在蘇吟兒身側,擋住熙熙攘攘的來往人群,不讓生人碰著她。
少年桀驁的眼底蕩漾著少有的柔情。
「她有了身孕,自是該護著些。」
大嬸忙「呀」了一聲,「恭喜恭喜。二位郎才女貌,生的公子定是個好看的。」
金少不解釋,唇側勾著的笑卻更濃了,隨手賞了大嬸一錠銀子,樂得大嬸合不攏嘴,接連說了好多祝賀的話。
蘇吟兒自顧自地挑著。周遭喧囂聲嘩嘩,她無意關注金少和大嬸在說什麼,舉著手中的兩個撥浪鼓,不經意間地發問。
「陸哥哥,你說是紅色的好看,還是藍色的好看?」
少年張揚的笑僵在唇畔。他握著寶劍的手狠狠一抖,明亮的瞳瞬間就暗淡了。
片刻後,他笑著。
「都好看......大嬸,全買了。」
蘇吟兒尚未發覺自個喊錯了人。
她接過大嬸包好的撥浪鼓,說了聲謝謝,瞧著斜對面編螞蚱的老師傅跟前圍了許多人,甚是好奇,喊上金少,歡歡喜喜地過去了。
不遠處的茶館裡,有人激動地談論著。
——「聽說了沒?宮裡發生了大事!說是皇后娘娘落水了,氣得皇上暈倒了七日。國師在祭壇前作法三日,斷了十多根祭天香,才把皇上喚醒!」
「是不是?哪裡得來的消息?這話可不能亂說。」
「哎呀,這事在京城都傳遍了!直到現在,皇后娘娘的屍身也沒撈起來,一屍兩命啊!等著吧,用不了多久,皇后娘娘的訃告就會貼出來了。」
......
金少腳步一頓,什麼也沒說。皇宮的消息,他一直密切關注著。趁著蘇吟兒不注意,他扔了手中的飛鴿傳書。
*
皇宮裡,陸滿庭昏睡了整整七日,疲憊的雙眼微顫著,似醒非醒。
他做夢了。
夢裡面,蘇吟兒被囚於冰冷黑暗的河水中。
河水洶湧,她披散著烏黑的墨發,穿著一件白色的單薄裡衣,赤著足兒隨著河水急盪,那件繪著百鳥朝鳳的鳳袍不知飄到了何處。
她閉著眼,過分蒼白的容顏沒有一絲血色,反而有些青腫。陡然,無數隻魚兒湧向她,肆無忌憚地啃咬她的身體。
鮮血噴涌而出,染紅了本就不甚明亮的水底,愈發地渾濁,看不清楚,隱約瞧見纖弱的身子被咬了無數個洞。
他極力揮舞拳頭,想要趕走這些魚兒,想要將她擁在懷中,卻無能為力,好似兩人中間隔著一堵看不見的牆,任憑他武功再高,也是徒勞。
面目全非的臉忽地動了。
吟兒睜開眼,看向他,朝著他顫顫巍巍地伸出雙手。
「陸哥哥,你怎麼不救我?你不要吟兒了嗎?不要你的孩兒了嗎?」
吟兒的半隻眼珠子淒淒地流轉,蒙著一層迷離的水霧,分不清是淚水,還是河水。她顫抖著瑟縮成一團,艱難地環住自己。
「陸哥哥,吟兒好冷,好冷......」
陸滿庭再也控制不住,一聲嘶吼。
——「吟兒!!!」
伴隨著撕心裂肺的哀痛,陸滿庭從噩夢中醒來。
慈寧宮的黃花梨拔步床上,陸滿庭半坐在玉床的外側,胸腔劇烈的起伏,白淨的額頭滿是密密麻麻的汗漬。
哪怕是昏睡著,他也本能地空出里側的位置——那是平日裡吟兒睡的。
殿內昏暗不堪。
沉重的銅門緊閉著。屋內沒有盞燈,緊閉的竹簾遮了雕花窗外的光,不知今夕是何夕,唯有角落裡的安神香從金鼎里徐徐升起。
聽見他的聲響,銅門被推開,風離第一個衝進來,接著是侍女洋桃、清秋和幾個宮女太監。
眾人齊齊跪在地上:「皇上!」
陸滿庭無力揮手,示意眾人免禮。
他掀開繪著交頸鴛鴦的被褥,起身的時候踉蹌了一下,扶住床頭的玉柱,勉勉強強穩住。
風離:「皇上,您十日不曾進食,還請先用些湯藥!」
洋桃捧著滋補的湯藥送過來,惶惶然跪在地上,不敢抬頭看他。
這些時日,她懊悔了無數次,懊悔自個沒有看好皇后娘娘,才導致皇后娘娘失足落水。她想過自刎謝罪,卻不忍心皇上一直這樣悲寂的沉淪,死活也要等到皇上醒來。
哪怕是皇上醒來後將她當庭杖斃呢,她也無怨無悔。
陸滿庭看也沒看那碗褐色的湯藥,徑直取了床頭的繡花鞋,捧在懷裡,細細地摩挲。
在水裡泡了三日,又昏睡了七日,縱然是鐵打的身子,也經不起這樣的折騰。
上挑的丹鳳眼底有著兩團很明顯的烏青,俊朗的五官輪廓愈發地清晰,那暗沉的眸子似一潭死水,泛不起一丁點的漣漪。
他低垂著眼瞼,略帶老繭的指腹覆上繡花鞋上的黃色牡丹花,那雙慣會殺人的手,顫個不停。
「......找到了麼?」
沒說找什麼,可誰都知道他在問什麼。
他的聲音低沉,許久不曾開口,暗啞得不像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