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殿內靜得可怕,無人敢抬頭,更無人敢回答。良久,風離艱澀地抱拳。
「皇上......節哀。」
陸滿庭手中的繡花鞋「砰」地一聲,抖落在地上。他盯著空落落的手心,定定地瞧了一會兒,不慎正常的白皙面龐並沒有多少表情。
「再找。」
他淡淡交待,像是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,語氣不悲不喜,平靜到不可思議,卻愣是透著一股莫明的哀傷和悲痛,似排山倒海的雲,籠罩著揮不去的壓抑。
他俯身,去撿地上那雙吟兒留下的繡花鞋,手卻一頓,頓在空中。
繡花鞋的底面,乾乾淨淨的,沒有一絲泥漬,新的,從未穿過。
他恍然一怔,似想到什麼,久久不曾言語。
他將那鞋捧在懷裡,翻來覆去地瞧了又瞧,看向地上跪著的洋桃和清秋,厲聲道。
「朕登基那日,究竟發生了何事?說,每一個細節、每一件事,一字不落地說出來!」
洋桃匍匐在地上,說起那日娘娘的舉動。
從皇上離開後,娘娘如常睡到了幾時、早膳用了什麼、飲了幾口甜湯、在貴妃踏上曬了多久的太陽、說了什麼話。
「娘娘興致很好,沒有半點反常的舉動,還送了奴婢和清秋一人一個箱子,裡面裝滿了金子和珠寶,說是送給我們今後做嫁妝的。」
「奴婢還以為娘娘要趕我走,她卻說沒有旁的意思,只是心疼奴婢。她還問奴婢,皇上您不喜吃甜食有多久了......」
洋桃話頭一頓,意識到不對勁,停下來。
娘娘平白無故地送嫁妝給她倆,如今看來,不像是心血來潮,倒像是早有預謀的離別。離別之際,送些東西給掛念的人,再正常不過。
娘娘問她皇上的喜好,她回答有十來年了。
而十年前,她尚未去到漠北的「蘇府」,伺候年幼的「蘇吟兒」。
洋桃猛地抬頭。
「皇上,娘娘在.....試探奴婢!」
陸滿庭眸色深深,所有不安的猜想四面八方地湧來。
想起吟兒極其珍重那些「義兄」寫給她的信,他指了指窗旁桌案上擺著的黃花梨小箱籠——他親手做給她的小箱籠。
「拿過來。」
小箱籠上有一個金色的鎖頭,陸滿庭不費吹灰之力打開。
不大的小箱籠里,滿滿當當地裝滿了信件,全是他以「義兄」的身份回給她的信。信件的最上方,赫然擺著一張他不知何時掉落的拜帖。
拜帖上的字跡,同「義兄」的字跡一模一樣。
陸滿庭拿著拜帖的手劇烈地顫抖。
祭祖之前,吟兒同他置氣了好些日子,哭兮兮地問他「義兄」的事,還說——「等我們老了,我要把這些信都拿出來給孩子們看!」
他深邃的眸子閃過從未有過的慌張,翻開桌案上規矩擺著的記錄冊——有關蘇蠻的記錄冊,在第一頁,用紅筆圈了蘇蠻的參軍年齡:二十歲。
記錄冊很厚,裡面夾了個泛黃的陳年小冊子。小冊子不大,四角卷了毛邊,卻是有關蘇蠻在參軍前受重傷、找宮中御醫診治的記錄。
她連多年前的御醫紀律冊都弄到手了......
陸滿庭雙臂撐在桌案上,頭低垂著,肩膀抖個不停。
「她知道了,她都知道了......都知道了!」
她只是不吭聲,不吭聲而已!!!
陸滿庭握緊的拳頭用力砸向桌案,結實的紅木書桌瞬間碎了一地,露出抽屜里一塊墨綠色的玉佩。
玉佩呈長方形,通體透亮,正面的六爪祥龍騰雲駕霧,背後刻著精緻的小篆「陸」字。
那是他身份的象徵,送給她後,她日日戴在腰側,便是新婚之夜,也從未取下。
他的喉間緊地酸澀。
「她不要我了,不要了......」
該死的女人,怎能不要他!
尖銳的痛讓他連呼吸都是暴怒的。那雙清冷的眸子湧起猩光,目中帶著瘮人的涼意,一字一句,從後槽牙里吐出冰冷的字符。
「你們誰也沒親眼瞧見她跳河。對嗎?!」
跪在地上的眾人恍然大悟,終於反應過來皇后娘娘並非落水,而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逃離!
陸滿庭捂著疼地發顫的心口,沉沉道。
「找!便是將大庸國翻個遍,也要把她找出來!」
*
「蘿蔔頭,吃點果子,新鮮的!」
馬車外傳來金少響亮的聲音。蘇吟兒從馬車後方的床上起來,打了個哈欠,整理了衣襟,撩開車簾,請金少上來。
近來她是越來越困了。只要條件允許,金少會選擇晌午的時候在路邊的陰涼處歇一歇,許她安穩地睡會,再趕路。
在男女大防上,金少很規矩,沒得到她的允許,絕不會貿然闖進馬車,與她共處一室。哪怕在途中遇上惡劣的雷雨天氣,他也會抱著寶劍坐在馬車外,從不開口求什麼。
金少坐在她的對面,將漆盤放在矮几上,挑了個翠色的李子,遞給她。
「都說孕婦喜歡吃酸的。來,這個夠味。」
走走停停二十來日,距離巴縣沒有多遠了,李子是這一代的特色水果。酸酸甜甜的,皮薄肉多,核還小,咬上一口,滿滿的果肉。
來時的路上,聽附近的村民們提及,天牧族的大皇子也在這兒,不知什麼原因,逗留了許久也沒離開。說是大皇子本是要參加陸滿庭的登基大典的。這一耽誤,去不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