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蘇吟兒沒接,望著少年的眼睛,猶豫了半晌才開口,聲線卻沙啞地緊。
「我是不是病得很重?」
少年暗沉的眸底閃過一絲幾不可查的痛楚。
洶湧的怒氣翻滾,卻剎那間沉寂,被他掩在上挑的丹鳳眼底。
他揉了揉她的頭,笑地溫潤如玉。
「吟兒很好,就是一月前受了風寒,身子弱了些。」
少年說,一個月前,她在密林的河畔落水了。
寒冬臘月的,漠北的河結了厚厚的一層冰,冰下的水流很急,不會泳術的人掉下去,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。
他發現她的時候,她全身僵透了,腦袋摔在冰面上,流了許多血,呼吸潺潺弱弱的,幾不可聞。
少年攬住她纖薄的肩,柔聲安撫。
「吟兒莫怕,吃些藥便好了。」
蘇吟兒點頭,小巧的鼻頭酸澀地很。
她流轉著水潤的眸子,想扯出一個溫婉的笑,下一刻,沒忍住,瑟縮著肩膀,撲到少年的懷裡,斷斷續續地嗚咽著。
「我好怕,我什麼都不記得了,一點也不記得了......」
少年輕拍她的後背,由著她嬌I啼不斷,交疊的白色衣領沾著她鹹濕的熱淚,也不惱,輕聲說著她的過往。
她叫蘇吟兒,剛才院子裡給她端藥的中年男子是她父親。
他父親是大庸人,叫蘇蠻,是陸家軍的副將,白日裡在軍營里練兵,遇上戰事會出去許久。
此處是蘇府的宅子,她是這府上唯一的大小姐。
因著她大病一場、許久不醒,父親日夜憂心,聽了算命先生的話,將她閨房裡的舊物通通扔棄,買了新物,按照風水重新擺至。
蘇吟兒漸漸平復,接受了眼前的現實,紅腫著雙眼,泣道。
「難怪這些東西都是新的。吟兒不孝,惹得爹爹擔心了。對了,你......你還沒說,你是誰。」
少年從懷裡拿出一張織荷花的絹子,輕拭她眼角的淚滴。粗糲的指腹溫柔地摩挲她的臉,仔細地描繪她的輪廓。
柳葉兒細眉、蒙著濃濃水霧的杏眸、嬌若鮮花的唇瓣......縱是五官還沒完全長開,也是美得過盛,嬌滴滴的,泛著稚嫩的青色,徒惹得天下男子過不了這美人關。
他勾起她的下巴,一字一句,以一種絕對強勢的姿態占有宣告。
「我是吟兒的未婚夫,叫陸滿庭。」
*
蘇吟兒從回憶里抽出神。
細細想來,那時的漏洞太多了。
父親蘇蠻見到她時,一點不似一個父親該有的反應,倒像是完全不認識她。
縱然她失憶了,可骨子裡的熟悉感依舊在,譬如對陸滿庭的眷戀和依賴,讓她確信,她和陸哥哥從前一定是舊識,故而相信了他所有的話,相信兩人是,相信她自小就跟著爹爹生活在漠北,生活在軍營旁的蘇府。
可她對蘇蠻是陌生的、拘謹的,蘇蠻對她亦是如此,直到相處了一段時日,「父女」才熟稔了些。
當然,她不是沒懷疑過,可蘇蠻待她極好,時間稍稍長點,她便不做他想。
蘇蠻常常人還在軍營里,隔著院牆就開始大喇喇地喚——「閨女啊,爹爹回來啦!」
有好吃的,蘇蠻給她留著;
哪個將士多瞧了她一眼,蘇蠻能抽出寶刀橫在那人的脖子上,叫囂著——「離我閨女遠點!」;
縱是陸哥哥來得勤了,夜深了不走,他也會操著手在她門外候著,還不許她關房門——「得了得了,知道將軍稀罕她,可我閨女還小,等她及笄了,你再來娶!」
想起這些,蘇吟兒不免紅了眼眶。
她多麼希望蘇蠻就是她的生父。
他的情、他毫無保留的付出,真正將她護在心坎上。即便他真的不是她的生父,她也一樣認他!
可若是蘇蠻不是她的生父,那她到底是誰?
她來自哪裡?為何會受傷?她是不是大庸國人?
陸哥哥分明認識她,為何要隱瞞她?
他在隱瞞什麼?
究竟要隱瞞她什麼!
蘇吟兒想不明白,門外傳來洋桃的聲音。
「皇上,夫人在裡面,剛剛醒了。」
陸滿庭跨過朱紅色的月門,帶來一身的寒意。
赤金的足靴上沾著白雪,白雪化了混著褐色的泥漬,弄髒了繡著龍紋的鞋面,他不理,徑直在她床側坐下來,彎腰探了探她的額頭,捉過她的右手腕號脈。
須臾,他沉沉吐出一口濁氣。
「吟兒怎麼了?你最近吃得少,可是有煩心事?」
蘇吟兒別過頭,心中的酸澀更濃了。她張了張口,卻什麼也說不出口,只低垂著哀傷的眸子,哽咽道。
「你答應過我,不會騙我的。」
義兄的事,他騙了她四年,她尚且認為那是善意的欺騙。
可這回呢?
她又該拿什麼安慰自己、說服自己!
陸滿庭清冷的眸光黯淡了。
少頃,他捉著她的手心,在掌心裡揉了揉。
「吟兒是不是聽了什麼閒言碎語?朕會立你為後,也不會有旁的妃子。」
蘇吟兒哭得更凶了,背過身不想瞧他,卻被他強勢地掰過來,摟在懷裡親了又親。他虔誠地吻去她臉上的淚痕,在她瑩潤的下巴上重重地咬了一口。
「莫哭了,這些日子忙了些,是我的疏忽。等閒下來了,再好生陪你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