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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蕭淮止……大將軍……你這樣的人怎麼還能活著,怎麼還能這樣高高在上?可憐的玉娘子懷了仇人的孩子,才知道自己的父母竟是因你而死,你以為崔二死了,便無人知曉這些了嗎?告訴你,我全都知道……玉娘子也知道了,所以她早產了……可惜她命不好……倘若她是一屍兩命倒也不必經歷這場大火……偏偏她就是給你把孩子生下來了……她死前都不曾提起你,多恨你啊,殺了我吧,成王敗寇耳!殺了我,你也救不回她,我還可以去地獄再同她講一講,你是怎麼害死她父母的……」
「蕭淮止!你聽清楚了嗎!」
李宗齊死死地凝著前方消失的影子,復而嗤笑,他的肺部已被踩破,血一點點地湧上來。
闔上眼,往事如走馬燈般越過眼前,他想那一年,他多少歲來著?都記不清了,只記得滿地鮮紅的血,淙淙流過腳下,記得有一個男人救他於水火,記得他從此,便喚他義父。
義父共有三個孩子,全是拾回的戰場遺孤,第一個隨著戰爭死了,第二個成了後來的武陵侯大將軍,重權在握,第三個便是他。他的義父李祁年是敵國之人,他第二年便知曉了,這又如何?救他命,予他重生的人是義父;他願意效忠於他。
義父說過,這世間本就是勝者為王,敗者為寇,他不過是輸給蕭淮止罷了,人生百年,終有一死。
驀然間,他又想起一個人,一個同他一般卑賤如螻蟻的人。
蕭淮止有一事不知,為了實現計劃,他將小皇帝曾經最為忠心的魏康德披上人/皮面具,為他赴死,而威脅魏康德的,不過是一枚耳鐺。
一枚屬於玉家娘子的耳鐺罷。
他這樣卑賤的閹人,竟也會生出這樣的心思。
四四方方的沉暗牢獄間,不住地迴蕩著男人撕裂沙啞的笑聲。
離開暗牢,蕭淮止沉默著一步步走在這條漆黑冗長的甬道上。
牢中的話一聲接一聲地湧上心間。
行至垂花門時,他驟然止步,身形微晃地扶住宮牆,遽的弓身吐出一口黑血。
一直跟在他身後的溫棟樑目色大愕,小跑上前一把將他扶住,喊道:「主公!」
蕭淮止眼穴青筋突跳,他抬手擦過唇角血跡,握住溫棟樑的小臂,啞聲道:「無礙……」
「主公!當年李家父子之死並非您之錯,李三並不知其間隱情,才會這樣報復您……末將跟隨您多年,是明白您的……」
蕭淮止喉間溢出一聲低笑,齒間滿是腥甜。
「他說得對,孤這樣的人,只能活在地獄裡。」
他這樣的人,活該困在地獄裡,佛渡眾生,唯不渡他,只有玉姝,可以渡他回頭。
可是,玉姝死了,不要他了。
蕭淮止拂開溫棟樑攙扶的手臂,忍下心間刀絞之痛,一步一步往前走,背脊挺起,驟風獵獵吹過他的衣袍,原本修挺高大的身形清減至此。
溫棟樑在後掌燈,望向他的背影,終是垂首,跟隨其後。
回到重華殿,天色將明,廊下燈籠燃盡,蕭淮止負手背立在殿門外。
燈都滅了,垂花門外,又一名醫官撩袍而入,與他揖禮頷首道:「將軍手上之傷,該換藥了……」
蕭淮止指尖輕蜷,沉默著將袖口拂開,白布上不出所料又洇開薄紅血跡。
老醫官暗吐一息,躑躅著開口勸道:「這刀口極深,您若再不仔細養傷,這傷口……恐難癒合吶……」
「換藥便是。」他斂睫,直接拆開布條,淡淡道。
老醫官見此也只得沉默著為他換藥。
剛要告退時,殿門忽開,銀璫滿眼欣喜走出來福禮,「啟稟大將軍,小娘子已經退熱了!」
蕭淮止微側的身形頓住,剛換好藥的傷口因他此刻猛攥拳的動作再度裂開。
醫官瞥眼一看,又是一陣嘆氣。
蕭淮止折身便往殿門走去,剛行至簾籠外,他忽地頓足,朝內官道:「更衣焚香。」
一番工夫後,他才再度撩簾而入。
孩子太小不敢用藥,這幾日的陰雨又不敢開窗,是以整間屋子都分外悶人。
乳娘剛將孩子哄睡,便見珠簾處立著那道黑影。
她一怔,緩步上前頷首,欲將孩子抱給男人,便聽他先開口道:「不必了,孤只是來看看她。」
乳娘將孩子放回搖籃里,而後與銀璫候在一旁。
蕭淮止走至床榻前,靜靜地睨過熟睡中的女嬰,粉紅的小嘴微微張著。
皺巴巴的,生得一點也不好看。
可是這是她拼命為他生下的女兒。
思此,蕭淮止眉宇微蹙,額間生出陣陣刺痛。
銀璫眼見他又要走了,急忙跪地輕聲道:「求大將軍……給小娘子取個名字罷。」
蕭淮止撩袍的動作稍停,他復而抬手去按心口處的那枚木牌。
再度闔了闔眼,案幾燭台照過他英挺臉廓,只見他薄唇微動,啞聲問:「她可曾有想過名字?」
闔宮上下沒人再敢提及那個名字。
而這個她,銀璫自然知曉是誰,她搖搖頭道:「沒來得及……」
蕭淮止呼吸微窒,低聲「嗬」道:「她阿娘都不取,孤也沒什麼好取的,叫蕭笛罷。」
殿內幾人怔在原地。
都是曾服侍過玉姝的,都曾受過主子恩惠,只此刻得知小主子的名字竟這般敲定下來後,心底不住地發酸。<h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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