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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,他喉間嘶啞道:「痛……」
絮娘急忙走上前冷瞥一眼地上髒污的少年,將小姑娘從雪地里抱回,蕭淮止只能隱約聽見車帷內的兩道聲音。
半晌之後,絮娘折回,面色不虞的命令侍衛將他帶回府中。
命運又一回重演。
蕭淮止借宿玉府養傷半月,卻始終沒有機會再見她一面,直至他傷快好之時,那位名喚絮娘的女人又帶了一批侍衛前來。
「我家二娘子心善救你一命,如今你傷已養好,也不求你回報一二,你便自行離去罷。」
屋外檐角廊下一片銀裝素裹,接連幾日的大雪未止,他身上傷寒並未痊癒,掌心摩挲著一塊玉珏,沉默很久。
少年背脊筆直如松,目色堅定,「我想再見一回二娘子,與她道謝。」
順道再將她落下的玉還給她。
絮娘眼神驟變,像看髒污且噁心的東西一般盯著少年,冷聲道:「做什麼青天白日夢,你這樣的身上烙了印的罪奴憑何見我家二娘子!趕緊滾!來人,將他拖出去!」
一堆壯碩的奴僕從廊蕪走來,一把托起少年單薄的身軀便往雪地里甩去。
砰地一聲脆響,少年掌心被雪中碎石劃破,緊緊攥著的玉珏碎成兩塊。
絮娘擰眉走上前查看,蕭淮止拖著疲憊虛弱的身子努力往前爬,可是絮娘還是先他一步拿起那缺了一角的玉珏。
看了好半晌,她似乎並未看出什麼,但眼眸一轉,對上少年那雙令人厭惡的眼睛,絮娘冷冷往雪地里啐了一口道:「罪奴就是罪奴!好心救你一命,你竟還敢在府中行偷盜之事!」絮娘指向身後奴僕,「你們,將這罪奴拖下去按照家法打二十棍,丟到城外荒郊野嶺去!」
身體上的疼痛使他說不出話,只能匍匐著身子大口地喘息。
未被尋到的玉珏碎片,被他悄悄藏入身體迸裂的傷口血肉中。
他沒能還給那位小娘子,一直到了後來,被他嵌入指環中,作為扳指,佩戴數年。
玉氏家法是有講究的,以寸粗荊條為杖,二十棍足矣令他皮開肉綻。
他在城外亂葬崗醒來時,已是夤夜時分,林中一片死寂,他躺在腐爛發臭的死人堆里,抬頭望著虬結盤錯的樹枝外。
雲皎皎,白雪亂。
刺骨的寒。
蕭淮止闔了闔眼,回望他這十五年,三歲時差點埋骨屍山中,幸有師父李祁年所救,授業於他,卻也同樣在他腦中貫穿罪惡的種子。
李祁年教他弱肉強食的規則,鍛造他一身文武兼備,於他有恩,少年如何懂得辨明是非黑白,他只記得他的命是李祁年所救。
他想起十三歲那一年,他第一次殺人時,徹夜難安,行至李祁年屋前時,男人與他對坐檐下,聽了一夜雨聲。
「為師待你一如親子,淮止吾徒,你要記得這世間,水至清則無魚,萬物法則如此,你雖要了他的命,但你若不動手,遲早有一日他也會先取你的命。」
「淮兒,你沒錯,為師不願你做那至清至善之人,那樣的人保不住自身。」
後來李祁年詐死,他當時被李祁年的仇家追殺,混跡於江左流放的罪奴中,烙上奴印,後又九死一生逃出生天,一路顛沛流離,輾轉至今。
這樣多要他性命的時刻,他都活了下來。
今時此刻,他又怎甘死於此地?
蕭淮止再一次從屍山爬出,回到人間,然而,那一夜,他再一次遇見了仇家。
他被溫棟樑所救躲了過去,但一對夫婦卻替他殞命山崖,那名奴僕被他們暗中救下,哭得撕心裂肺。
直至後來,他手中握住一些權柄,將仇人反殺,高掛其頭顱於城牆十日十夜,也算替李祁年與那對夫婦報仇。
也是他復仇開始的那一年,他率三千騎兵埋伏函谷關外,鏖戰數日終將其攻破。
奪下江左土地那一日,正逢燈節,鬼使神差的,他帶著傷率副將溫棟樑與霍錚一併縱馬進城。
上元燈節,華燈千盞耀耀不絕。
那一年,他錦袍玉冠,怒馬而來。
曲江河畔,恰逢一輪畫舫游過,舫上貴女們倚著欄杆,搖扇羞赧,不知是誰起了哄,女郎們紛紛將目光投向對岸,掠過一名高壯的武夫,而後目光定在姿容清貴的兩名青年身上。
耳邊女郎們笑音婉轉如鶯,蕭淮止不耐地蹙眉,只覺嘈雜。
直至船帷拂開,楹窗緩緩推開。
靠窗而坐的小女郎螓首低垂,素手握著一柄畫扇,細眉微緊,只得見半張嬌靨,略傅粉黛,已是姿容清絕。
她垂著眼眸,紅唇翕張著,似在小聲啜泣。
而另一旁,窗框中出現另一道纖麗影子,背對著他們,只隱約可看出是那名小女郎正被訓斥。
再度重逢這一年,玉姝十四歲,豆蔻年華,蕭淮止已過及冠兩年有餘,無妻無妾,風華正茂。
說不清是曲江河畔的風拂過幾縷酒香,醉了人心,還是那張靡麗勻膩的臉龐迷了心竅。
一時間胸膛處的傷口好似破了,異樣的感受流了出來。
他一眼便已認出了她,掠奪心思根深蒂固。
月光如練,眼前華燈一盞盞地熄滅。
蕭淮止立於江岸,心猛地下沉,所有畫面如燃盡的燭台,頃刻散去。
帷帳遽然搖晃起來,蕭淮止從夢中睜眼,發怔地看著眼前黑沉沉的一片。<h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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