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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當年我說法至建鄴,與昭德太子也僅是探討佛理,未曾涉及國政,故所知也並不多,但後面的論法,太子突然開始說起佛教輪迴與罪孽業果,問我殺孽是否要墮入地獄道,又問有何法可解。大概那時他就已知曉自己會死,在端陽前幾日,太子更是徹夜誦經,只為給那人消去殺他的罪孽。」玄度說罷,雙手合十,口稱一句阿彌陀佛。
林業綏漸漸屏息斂眸,昭德太子痛恨世族,若真是世族要殺,絕不可能做到如此地步,唯有至親之人,方會擔心對方因殺自己而墮入地獄道。
「可知是誰?」
「太子只說一切皆是有始有終。」
*
遇襲兩字猶如利箭,刺入心間。
寶因鼻尖發起酸來,腳下踩著木屐,舍了安全的廊廡,從眼前的台階下去,淋著雨,徑直走過離觀門最近的青苔石路。
玉藻一邊撐開傘,一邊擔憂的喊:「大奶奶您等等,雨大路滑!」
走至半途,寶因忽嘶牙停下,淚水也不受控制的滑落至下顎,手扶著眉頭,哽咽難語。
追上來的玉藻心疼到跟著哭出幾滴眼淚,攙扶著女子慢慢走回去。
*
見完玄度後,林業綏立在居室臨窗的案前,垂眸審視著眼前這首李月所書《讀史五首》的謄抄本,逐字閱過後,眸光微閃。
再想及今日行刺為首的幾人乃淮陽郡與邵陽郡的口音,而淮陽前身是陳郡,邵陽前身是昭陽,分別是謝氏、鄭氏的族地。
那人妄圖一葉障目,不見泰山。
一陣山風猝然捲來,他右手去拿青銅犀牛壓住詩文,吩咐室外的人:「明日啟程回建鄴。」
童官恭順應下,要離開去準備車馬與路上所用之物時,迎面遇上一人,立即避開,口稱「大奶奶」。
外面的動靜使得林業綏掀起眼皮子,劍眉轉瞬便擰成一團。
女子站在那兒,安靜且令人悲憫,雙眸濕透,髮絲貼鬢,紅色暗紋襉裙沾滿泥點,從足腕往上濕了一大截,白底撒花的袒領上襦因受了雨而緊貼著肌膚,露褐色的交衽半袖又貼著白色織錦布。
玉藻適時哽咽道:「聽到大爺遇襲的消息,大奶奶匆忙回來的途中,不慎崴了腳。」
林業綏喉結上下滾動:「備好熱水。」
行禮點頭過後,玉藻識趣走開。
緩過神來的寶因也挪動腳步,手扶著門,欲要進去,可還未抬足,便察覺到眼前有黑晃晃的身影,整個人也都騰空了。
她焦急抬眼:「你的傷。」
走到榻邊,林業綏將懷中的人放下:「只是左手小臂被刺傷了。」
寶因執著的要親自看看,但還沒等男子挽袖,動作極快的玉藻,盯著人把熱水提進了隔間後,馬上便來扶女子去沐浴。
瞧著不甘離去的妻子,手臂隱隱作痛的林業綏喚來醫工重新裹傷,換掉染血的布後,又另要了治傷的藥。
寶因沐浴出來,便見男子坐在圈椅中,手中把玩著瓷瓶,神情散朗的望向窗外,不過一個眨眼,已眼中含笑的觀她。
她讓玉藻攙自己過去。
等人在對面坐下,林業綏倒了些藥油在掌心,抬起女子先前走路有些異樣的左足,想要去揉,卻被躲開了。
寶因拗彆道:「我要看傷。」
林業綏抬眼,瞧著嗔怒的妻子,淡淡一笑,無奈伸手過去,只見她小心挽起,看到絲帛無血滲出後,眉眼也隨之舒開。
然後,他反客為主:「這下也該我看了。」
寶因沒有再躲,但還是心虛的說了句:「崴的不嚴重。」
足腕泛起紅,已有腫的趨勢,林業綏的神色說不上差,可也不能叫好:「何必如此慌亂。」
寶因怔住,一時沒反應過來,又或是不知要如何回答,閨中所學的那些東西使得她始終無法做到就如此袒露出自己的心意。
但林業綏已低笑出聲:「怕我死了?」
寶因聞之顰蹙,匆促傾身過去,用手捂住了他的嘴。
女子有如此反應,林業綏卻笑得更歡了。
知他是在捉弄自己後,寶因偏頭不理,僅剩的那點傷心憂慮也沒了,轉而是濃重的藥味縈繞鼻尖。
正過腦袋,林業綏近在咫尺,揉完藥的他寸寸逼近,直到擷取了女子滿腔的清芳,方滿足的去濯手。
寶因紅著臉,掩唇動了動舌後,說起今日在清都觀所發現的事:「五公主是吃金丹自殺的,到青城山的次年便開始吃了,可這還僅是讓自己慢性中毒,直到九載前,官家遣人來尋,才使得她果斷尋死。」想了想,補充道,「公主在死前留下《讀史五首》,還送進了蘭台宮,此詩只怕內有乾坤。」
林業綏浸濕手,拿松香胰塗抹過一遍,仔仔細細洗過,不疾不徐道:「她改了其中兩字。」
聽到改字,寶因急著要去找來翻看,她記得抵達青城山的次日,男子便命人謄抄了一份,全詩共有三百九十個字,只改動兩字,倘不逐字逐句的細看校對,很難引人注意。
發覺女子的意圖,林業綏擦乾水跡,扶她去到案桌邊後,食指輕飄飄的落在黃紙一處,如此姿勢,於悄然無聲中把人半圈在懷中。
寶因垂目,喃喃道:「掇蜂殺愛子,掩淚戮親兒。」
原詩的「寵姬」二字,改為了「親兒」。
世間唯有文帝與王太后能稱昭德太子一句親兒,而王太后是在昭德太子薨逝後,才入住蓬萊殿的,且再不願見文帝,哪怕最後一面。<h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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