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仰晨問:「你是畸變者?」
桑覺回答:「不是。」
仰晨道:「那你去什麼?人家要畸變者。」
桑覺鼻子動了動,奇怪道:「可是你也不是畸變者。」
仰晨道:「我是去年退役的監管者。」
桑覺:「……」
仰晨看起來很年輕,也就三十歲左右,不知道為什麼退役這麼早。
她雖然訝異於桑覺單薄的身板也想去地上,但沒多勸, 勾了下唇道:「沒事,混進去就好了, 不會查的。」
前面的士兵確實主要在招畸變者,大家都默許了這一點, 仿佛已經接受了自己作為犧牲品的身份。
普通人類是火種, 是延續未來的希望。
而他們不是,他們只是不安定因素, 是隨時可以犧牲的存在。
不過幸好,士兵根本沒時間也沒機器驗證他們的身份。大家也都沒有惡龍這麼敏銳的鼻子, 桑覺和仰晨混在畸變者堆里,根本無人發現。
登記的士兵問:「睡哪個床?」
仰晨道:「16-4。」
士兵刷刷寫下一排估計只有他自己能認出來的數字,然後頭也不抬地問:「下一位,睡哪個床?」
桑覺說:「16-1。」
士兵照常囑咐了句:「好,門口可以排隊登記遺言。」
提前登記遺言,是所有人都明白,這一去,也許就有去無回了。登記床鋪是為了方便戰後統計傷亡,發放補貼……或撫恤金。
桑覺問:「你有什麼想寫的嗎?」
仰晨:「沒,你也不寫?」
桑覺也沒有。
一方面他不覺得自己會死,另一方面,他寫的字這個星球的人肯定看不懂,沒有留言的必要。
不過好奇怪,不僅仰晨沒寫,大多數人都直接從遺言本邊擦了過去。
桑覺只看見前邊有個畸變者在本子上寫道:
【老子可以死,老子就是英雄,敢從歷史抹掉我們的名字,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們!】
他還在後面畫了個吐舌頭的吊死鬼形象。
桑覺有疑惑就問了:「為什麼都不留遺言?」
仰晨看了他一眼,道:「這雖然是軍人家屬避難所,但其實真正的軍人家屬不到四分之一。」
「那其他人……」
「一部分是軍人遺屬,一部分和我一樣,因傷或因其它原因提前退役的軍人。」
所以不是不留遺言,是沒人可留。
眾人走在前往地面的通道里,懷揣著沉重的心情。
離地面的門越近,轟隆聲就越明顯,沉悶的聲響接踵而至,還有特屬於怪物的嘶鳴。
鋼門緩緩升起,清晨的光落在眾人眼底,門外是一命少尉,面色肅穆。
眾目相對,少尉彎腰敬了個禮,足足七秒。
沒有慷慨陳詞,沒有豪情壯志,少尉直起身,語速很快:「請各位跟我去支援J區!」
他們坐上裝甲車,駕駛員開得飛快。古人常言做事急躁的人,「急什麼,趕著去投胎啊」,對如今的他們來說,還真是趕著去投胎。
少尉問:「有誰槍法好的?」
桑覺沒吭聲,眾人一陣沉默,大家都是畸變者,基本不依賴槍枝,沒幾個槍法好的。
許久之後,一旁的仰晨舉了下手。
少尉爽快地扔給她一把槍,面色尋常道:「監管者解散了,霍中將又不在城內,擊斃感染者這種事只能由我們自己來做。」
仰晨面色一滯。
少尉沒注意到她的異常,繼續道:「所以我希望你到關鍵時刻,不要猶豫。你的子彈准一分快一分,感染者就少一分痛苦,其他隊員就少一分安全隱患。」
仰晨許久之後,嗓子啞了些,道:「您還是換人吧。」
「怎麼了?」
仰晨直接爆了身份:「我是退役監管者。」
「……」
少尉臉色有點難看,沒想到有普通人混進來。現在離避難所已經開出去一段距離了,再把仰晨送回去不現實,就算在這把人放下來,仰晨也未必會老實回去。
有個畸變者帶著敵意嘲諷道:「都退役了還不老實待在避難所,在外面亂跑什麼?」
「行了!都這種時候了就別夾槍帶棒了。」
「看著挺年輕啊,為什麼退役?」
仰晨語氣淡淡:「PTSD。」
PTSD,簡稱創傷後應激障礙。
眾人一愣,一時沒反應過來。
仰晨平靜道:「去年有九十八個因為創傷障礙退役的監管者,我是其中之一。」
殺人哪是那麼容易的事,何況殺的人沒犯任何罪。
他們只是得了治不好的病,就必須迎接子彈的洗禮。
監管者往往只有兩種結局,要麼隨著手上沾的血越來越多而麻木,要麼就和仰晨一樣,每晚都被噩夢驚醒,焦慮、恐懼,被子彈穿透頭顱那一瞬間的「噗嗤」聲折磨到痛不欲生。
曾經很長一段時間,仰晨一拿槍,手就控制不住地抖,不敢面向任何人。
「我還算幸運。」仰晨輕描淡寫道,「至少沒成為去年自殺的兩百二十二命監管者之一。」
眾人頓時沉默了。
真正放在大眾面前的,通常軍人、傭兵等存在的傷亡數據,而過去監管者的死活往往無人在意。
他們不由想起那天,最高執行官霍延己在大眾面前說的:「從前只由我們背起的罪名,將由所有人共同承擔,從前只屬於監管者的負罪感,希望在座的每一個人都不會有背負的機會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