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桑覺悶悶地不說話,就盯著霍延己看。
他不想聽。
為什麼要遵守人類的交友規則呀,惡龍就該隨心所欲,想幹什麼幹什麼。
「我是憐愛你,才想摸的。」
「……」
認識不到一個月,霍延己在桑覺面前沉默的次數比此前畢生都多。
桑覺的監護人到底都教了他什麼?
「憐愛這個詞不適合這麼用。」
「為什麼不適合?」桑覺認真給他掰扯,「脆弱的生物會讓他人產生憐愛之心,有什麼不對嗎?」
剛做完手術的霍延己躺在床上,臉色依舊冷淡鋒利,但唇色略顯蒼白,畢竟失了那麼多血。
身上還有那麼多疤痕,有種又強又慘的美感。
「……我很脆弱?」
「現在很脆弱,你不覺得嗎?」
「你的錯覺。」
桑覺拖著尾音嗯了半天,忽然明了——
人類雄性都是自尊心過強的生物,不願承認自己脆弱,也不願成為被憐愛的對象。
嘴硬的人類雄性。
桑覺偷偷摸了把霍延己的腰,那裡有一條細長的淡疤,看起來是最近才有的,過段時間應該就代謝掉了。
在霍延己說自己之前,桑覺立刻正襟危坐,說:「霍將眠……上將在門口站很久了。」
桑覺很少有對人說敬語的習慣,他也不了解人類的階層模式,所以一直對誰都直呼名字,偶爾記起來了才加個職稱。
霍延己瞥了眼門口:「去開個門。」
「好。」
桑覺把門打開,對上霍將眠那雙天然含笑的眼睛,十分禮貌道:「請進。」
霍將眠:「……」
這感覺有點怪,但說不出哪裡怪。
他走到床邊,拉了個椅子坐下,一旁的桑覺完全沒有離開的意思,偏頭跟人對視半天,桑覺才小聲道:「我不會偷聽的。」
「……」房間就這麼大,倒也用不著偷聽。
桑覺要保護霍延己。
在他眼裡,霍將眠現在就是童話故事裡的潛在大反派。萬一他一走,王子遭到迫害怎麼辦?
霍將眠轉頭,看著霍延己,悠悠一嘆,道:「之前就把總督交給我不好嗎?現在人都丟沒影了。」
霍延己問:「為這種人違反軍紀動用死刑,值得?」
「你還是不明白,我折磨的從來都不是總督。」
霍將眠散散地靠著椅子,他不像霍延己,永遠冷淡肅穆,過了好一會兒才笑道:「如今人人怕你,誰都恐懼成為你的槍下魂,但他們永遠不會知道,自己眼裡殘暴冷血的最高執行官是個再簡單純粹不過的人。」
桑覺瞄去一眼。
霍將眠看著那張與自己完全不同的臉,笑了笑:「明明是同一個父親,我們卻活成了兩個極端,身份,性格——甚至還有結局。」
霍延己的視線始終冰涼,等霍將眠說完,他忽然道:「我夢見薄青了。」
霍將眠笑意漸收:「是嗎?他在做什麼,說了什麼?」
霍延己本不記得那個夢。
不過躺在手術台上的時候,聽桑覺和軍醫一本正經地聊著血腥的話題,他倒是突然記了起來。
薄青說,我們延己很孤獨吧。
薄青還說,壞掉的不是世界,是你們,是所有人。
霍延己沒有回答,淡淡道:「有次姫枍問你,如果薄青和世界站在對立面,你會怎麼做。」
突然提及兩個活在記憶里的名字,霍將眠的笑意徹底消失了,久遠的對話浮現耳邊。
『怎麼,你哥會變成什麼絕世大反派?』、『那不可能,如果我哥和世界站在了對立面,那一定是這個世界壞掉了。』
霍將眠永遠記得當時的回答:「壞掉的世界還能怎麼樣,毀掉唄。」
年少的聲音和臉龐都帶著肆意的張揚,他們奔向崇高的理想,卻發現每一步都踩在深淵之下,而並非榮光。
霍將眠輕敲扶手,不笑的時候,倒和霍延己有一兩分相似。「這些年時間以來,我越來越明白一件事——如今的人類不值得。」
桑覺安靜聽著,沒有插嘴。
他覺得霍將眠說的有點道理,又有點沒道理。
從降落至今,他遇到了很多人。
在地下擂台,把人當貨品的那些瘋子不值得,但是後來遇到的老卡爾和司伏值得。害死司伏小隊的特雷爾不值得,但武克、希爾很好。
那些不分是非的傭兵讓龍討厭,可科林衛藍還有死掉的水鳴都應該好好活著。
總督最壞,可霍延己和薄青很好。
桑覺突然意識到,也許是好人的結局都太差了,才讓人覺得不值當。
哪怕是那些看起來什麼壞事都沒做的民眾,也並不無辜。
他們怯懦、卑劣,不敢面對恐懼與死亡,便將傷痛與怒火肆意地泄在別人身上。
「這是末世。」霍延己道,「我們做的一切不是為了那些你認為不值得的倖存者,是為後世。」
末世之下,人心是最不可追究的。
在這個荒誕瘋狂的世界,不是所有人都能維持理智,客觀地看待每一件事,誰都是潛在的瘋子。
「在這休息兩天再回城吧。」霍將眠扯開話題,「你這次傷得有點重,要我幫忙找找幕後主謀嗎?」
「不用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