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要求得到滿足的桑覺沒急著進食,一直盯著駕駛座上的霍延己看。
被這樣幽幽的目光盯著,多少會有種詭異之感,但霍延己顯然習慣了,表情沒有一絲變化,方向盤也把得很穩。
只是苦了玻璃器皿里的類人生物,一直躲著桑覺手扶的地方,可勁兒往角落裡縮。
「我知道。」桑覺收回目光,小聲地自言自語道,「你是因為我要因為人類而回到地底,才滿足我的所有要求……這叫內、愧疚,不是真正的愛。」
霍延己平靜看著前方坎坷的泥路,他們先要經過一段地勢緩和的平原。
「但是你不用愧疚,我是有條件的,也沒有覺得這樣不好,反正我也不喜歡安全區,只是回到原來的地方而已。」
「……只是回到原來的地方。」霍延己重複了一遍。
桑覺發出一聲疑問的鼻音,等待霍延己的後半句話,然後卻沒有然後了。
他能感覺到霍延己的氣息又繃緊了,好像在生氣,好像又不是生氣。
他沒話找話說:「我和凌根他們談了四個條件,他們都同意了。」
霍延己嗯了聲,沒有追問。
桑覺問:「除了去廢水,你不想知道其它三個條件嗎?」
霍延己道:「不用告訴我。」
桑覺抿了下唇,低頭不說話了。
他打開玻璃器皿,給那團液態物質透透氣,明明有縫了,它卻不敢逃,只是往更里的位置瑟縮著。
桑覺把手伸進去,像揉橡皮泥一樣把它一塊塊撕碎,看著它們本能地蠕動凝聚,再撕碎,再凝聚,周而復始。
他的動作帶著一種天真又殘忍的味道,但車裡唯一的人類並沒有制止。
遼闊的平原正在疾馳的車速中不斷後退,遠處的森林逐漸映入眼帘,周圍躁動的怪物聲律越來越多,桑覺習以為常無視著。
從顯示盤來看,他們已經開出五區三十公里了。
倏然間,刺耳的急剎聲響起,黑色的裝甲越野車猛得停在森林與平原的交界口。
桑覺鼻子動了動,暫時沒有怪物朝他們過來。
他又不確定地看了眼身後,平原深處確實有怪物的低吼,但和他們沒什麼關係。
桑覺自覺他們在冷戰,不想主動開口說話,就把一旁的地圖塞進霍延己懷裡,以為他是忘路了。
然而霍延己只是順勢握住他的手臂,在他疑惑轉頭時捏過他的下巴,突然傾身吻了上來。
主城出發前沒有得到的吻。
急促的呼吸交錯著,霍延己很快克制地結束了這個匆匆的吻。
他托著桑覺的後腦,也沒撤開,只是抵著桑覺的額頭,閉了閉眼道:「桑覺,你還有後悔的機會。」
桑覺攪弄了下手指,反問道:「為什麼要後悔?」
「……」
是啊,為什麼要後悔。
最愛的博士已經不在了,喜歡的人類都會在不久的將來一個個死去。而作為伴侶的霍延己,永遠不能把他放在第一要位。
「你是在篡奪我逃跑嗎?」說完桑覺又覺得不對勁,這個不能叫逃跑,於是他補充道,「篡奪我違約嗎?」
「是攛掇。」
「哦……你是在攛掇我違約嗎?」
「不算。」霍延己緩緩鬆開桑覺的脖子,目視前方,道,「你有能力離開,不受約束,最終結果並不受我控制——
「我只是在以律法意義上的丈夫名義……勸你想清楚。」
他們前幾天剛在主城讀過誓詞,要相知相守,不離不棄,守護彼此的一切利益。
儘管他們知道誓詞不可能實現,但還是讀得很認真。
桑覺愣了會兒,下意識反駁道:「你是老婆,我是你的雄性,所以我才是丈夫。」
霍延己嗯了聲。
桑覺有種一拳打過棉花里的鬱悶感。
車子一直沒啟動,霍延己吃了點乾糧,包里有三明治,桑覺也不感興趣,把類人生物揪成一塊一塊的,吃甜點似的。
「我應當不會後悔的。」桑覺出神地看著遠方,突然低聲道,「我只是想完成博士的願望。」
「你看過她的臨終視頻了。」霍延己陳述道。
「博士只有兩個願望,一個是我,一個是人類。」桑覺垂眸,黑長的睫毛輕顫,「可代表人類的那個願望很大,代表我的那個願望很小。」
這段日子,桑覺慢慢理解了,對於有些人來說,私人感情永遠不會超越信仰與種族利益。哪怕是對人類恨之入骨的霍將眠,到死也都還做著對人類有利的事。
有些忠誠是刻在骨子裡的。
桑覺不知道如果博士在這裡會不會選他,但他不想被博士選擇。
他不想要博士痛苦。
霍延己緩緩握住方向盤,骨節分明,手背青筋畢露,皮膚繃得很緊。
他今天未穿軍裝,但軍裝不僅僅是那套厚重的服飾……它無處不在。
幽深的森林吞噬了渺小的裝甲車,周圍光線驟沉,比夜晚還黑。
路上斷斷續續開了一個晚上,終於在第二日清晨抵達了廢水研究高地外圍。
廢水的地勢很微妙,在兩個傾倒的峽谷下面,只有一條狹長的天縫能朝底下透過一點光。
桑覺變成惡龍,帶著霍延己飛到最高處。
他俯視著這一切,看不出絲毫昔日研究所的影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