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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希堂內一派寂靜安定,竟無一人敢說話。
「陛下,臣讀過。」張泊簡出列,長揖及地。
明帝似乎輕輕笑了一下:「原來除了泊簡之外,這篇足以彪炳於青史的策論竟無人讀過。」
「稽之於古,三代有天下,率數百年之久,其所以致隆盛者,莫不以仁義之道也;及其後世之衰,亦莫不以不行仁義之故,而遂至於不有天下。」明帝一字一句誦出,「這篇策論,朕這些年來,讀過十遍不止,早已能背誦於心中。而這篇策論的作者,彼時竟只有十五歲。」
只因經年累月的服用五石散,明帝的雙目微微凹陷。說起話時也不再是當年中氣十足的模樣,他枯槁的手摸過桌上的黃卷:「這些各房的文章,可有一篇比得過當年啊?」
眾人一時間竟誰也猜不出明帝的心思。
出了三希堂的門,七位讀卷官聚在一起,其中有人喃喃道:「難不成真要取宋也川的策論?」
其中一人道:「就算取了又如何,後面還有殿試,哪怕過了殿試,這些年在翰林院等著擢升的人還少麼,單一個制考就攔住多少人。諸位也別太擔心了。」
「不是我要擔心,而是實在害怕引來大家的不快。」那人嘆氣著擺手,「南北榜的事還沒怎麼消停,就要取罪臣為官,放榜的時候不知道還要鬧成什麼樣呢。」
*
二月二十四,春雨蕭疏。
走進西棉胡同的庭院裡時,細雨斜織。春日的雨宛若籠罩著一層迷離濕潤的水汽,將視野中的景色籠罩出一絲迷離的光霧。
宋也川蹲在銀杏樹下不知在做什麼,溫昭明緩步走到他身邊。
他仰起頭看向她的方向,神情從平靜逐漸漾開一絲笑:「你來了。」
「你怎麼知道是我?」
宋也川眼睫低垂:「殿下的腳步聲總比別人更輕些。」
溫昭明站在他身邊:「你在做什麼?」
「去歲在潯州時,陳義曾和我說起,潯州有一種特別的芙蕖,名叫品字蓮。花色潔白如霜雪一般,我曾贊過一句,今年他給我送了一盆球莖來,並說種植於官窯瓶中,到了夏天便能開花了。」他左手的紗布上沾了少量的土,右手正在慢慢用鏟子將花盆表面上的浮土壓平。
溫昭明蹲下來拿過他手上的鏟子:「我幫你。」
宋也川並不推辭,溫昭明離他很近,他可以依稀聞到她身上特有的香氣。淅淅瀝瀝的春雨沾衣欲濕,宋也川揚起自己的袖子,像傘蓋一般展開在溫昭明的頭頂,聲音溫和:「雨還沒停,擔心受寒。」
「你還是擔心你自己更好些。」溫昭明淡淡說。
公主沒有做過這種事,拿著鏟子有些無措,宋也川在一旁雖然看不清,但依然耐心地指導:「浮土稍松一點即可,不必壓得太實。」
隔著朦朧的雨霧,二人的衣袍落在地上纏在了一處,宋也川的白色斕衫與溫昭明的碧色春衫上都沾了雨水與塵土。在霧靄空濛的旖旎春日裡,萬物沉寂,只餘下樹下的二人。
「等到夏天就開花了。」宋也川低聲說,「殿下會來看嗎?」
溫昭明用鼻子嗯了一聲:「我也出了力,為何不來?」
「那待到明年,若球莖分出了新枝,我送與殿下一棵,殿下想要嗎?」
溫昭明還在忙著手裡的活,漫不經心:「好啊。」
一個淺淺的笑容便在此刻浮現在宋也川的唇角。
在看不到未來的每一個孤單的淒清歲月里,幸而有溫昭明同他一起期待下一個春天。
直到溫昭明將土壤全部填好,宋也川把花盆放在了樹下,而後站起了身子。
「外面冷,殿下快進來吧。」
溫昭明跟在宋也川身後,發現不過幾日的光景里,他已然能夠如履平地,自如地行走於這間院落之中了。
二人走進房中,秋綏拿來絹帕供二人擦拭頭髮。
「宋也川,你怕不怕你的眼睛好不起來了?」
宋也川擦拭頭髮的手停了停,安靜地思索了一下:「殿下,我確實是害怕的。」
他不知道該怎樣措辭顯得更貼切一些,所以每一句話都說得很慢:「我害怕的並非是生活上的不便,而是害怕無法書寫。譬如說陳義寫信給我,我只好讓霍侍衛念給我聽,卻不能親筆給他寫一封回信。再者,一個不能視物的人,又怎麼能入仕朝中呢?」
他是個性子安靜的人,或許在某些事情上有所恐懼,但並不會表露於外,他神態平靜,仿佛說的是一件別人的事。
「我可以幫你寫回信。」溫昭明道,「我可以做你的眼睛。」
宋也川看不清溫昭明明亮的眼睛,但是心臟依然猛烈的跳動起來。
溫昭明拉過他的手,解開他手上的紗布,吹落上面的浮土:「你別害怕,不論發生什麼,都不會是最壞的結果。」
秋綏端著托盤,上面放著藥粉,溫昭明為他重新塗藥,她的指尖輕柔,指腹柔軟,好像一朵綿軟的雲彩。
溫昭明對宋也川說了兩次不要怕,上一次是德勤殿起火之後,馬車之中燈火依稀,她用手指沾著茶水寫:你不要害怕,我沒有那麼脆弱。
現在她又耐心地告訴他,不要怕,她可以做他的眼睛。<h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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