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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可我真情實感地活過,愛過你也被你愛過。」他看著銅鏡中的溫昭明說,「不要因為我們一定會經歷的事情而難過,好嗎?」
溫昭明掬起一縷他的烏髮,拿起木梳替他梳頭髮。
「我知道我們都會死,但是我想讓你陪我的日子更久一點。」
「我會的。」宋也川安靜回答,「就像那時我們看到的星星那樣,心意相通就是天長地久。」
「也川,我有時覺得你生不逢時。」溫昭明將他的長髮束進簪中,摁著他的肩膀如是說,「若在盛世,你一定會寫出很多留芳後世的名篇。」
「現在已經很好了。」宋也川眉目平和,「遇到你,恰逢其時。」
*
宋也川走進花廳時,花廳里的奴才們都退了下去。
溫珩穿戴著天子的常服,頭戴一頂紫金冠。
他長得很高了,已經過了宋也川的肩膀,人也漸漸瘦了,像是一根蒼勁的翠竹。
宋也川對著他行禮,溫珩上前將他扶起。
「坐吧。」溫珩如是說。
宋也川坐在溫珩下首的圈椅上,溫珩從袖中取出了一封奏摺。
「這是我阿姊請求賜婚的摺子。」溫珩抬起頭,看向宋也川,「我沒有批覆她。不是我不許,而是我沒有想好要不要徹底放棄啟用你。」
宋也川眸若點星:「陛下,也川是罪人。」
「是。所以朕將你貶為了庶人,奪去了你的官身和品階。」
「我知道這是陛下對我的容情。」
溫珩看著身著直裰的宋也川,他的眼眸溫潤如水:「我願坦誠說,建業七年時被貶謫離京,我心中有憾也有不甘,甚至有向死殉節的決絕。而如今,我卻只餘下僥倖。僥倖能宦海脫身,僥倖依然能陪在殿下的身邊。其實駙馬的身份,對我來說也是身外之物。縱然沒有這個身份,為奴為婢又如何?」
溫珩平聲說:「那你除了阿姊,便會一無所有。」
「那便一無所有。」
宋也川站起身對著溫珩長揖:「陛下,朝堂之上的事我已經做到了自己的極處。承國公不足為慮,封氏一族數代之內都不會再有翻身的指望,陛下沒有強勢的母族,卻可以趁此時機擢升寒門子弟入朝,培養自己的天子門生。」
「宋也川,那你便甘心留下一世罵名麼?」
「陛下。」宋也川莞爾,「這不是罵名,這是也川的功成身退。」
溫珩看著他,一字一句:「請先生輔佐我十年,只要十年。十年之後,我將給先生累世功勳、拜將封侯。我將重審萬州書院一案,為林驚風、為藏山精舍、為建業初年的那些文人沉冤昭雪。我將赦免孟宴禮和裴泓,許他們回京,再賜他們的官職。」
溫珩緩緩站起身來,一步一步走到宋也川的面前,他深深一揖:「宋先生,拿這些換你的十年,你願不願?」
「先生不在意自己的名聲,可林驚風呢?萬州書院呢?先生甘心讓他們背負永世的罵名嗎?」
「孟宴禮如今身在嶺南,宋先生難道不想再見他嗎?」
「還有我阿姊,你難道不希望她能夠活在你治理的盛世王朝嗎?」
宋也川側身避過,輕輕去扶他:「陛下。」
溫珩仍不起身:「但求先生助我。」
宋也川靜靜地看著他的發頂。
眼前的這個少年,曾和自己說過很多話。
他為他求過情,他也曾全心全意地點撥過他。
宋也川短促的人生,都在為大梁、為溫氏一族殫精竭慮。
甚至他自己,也愛上了這個王朝供養下的女子。
「我知道,宋先生在意的從不是高官厚祿,可我也只能給先生這些。」
「江南水患未平,海上匪寇橫行,戎狄眈眈虎視,亂民嘯聚山林。朝中貪官污吏未除,在野尚有魚肉百姓者未清。世家並起,豪強林立,大梁如今雖有中興之勢,卻仍有強敵環伺。求宋先生教我如何將大梁的帝祚再延三百年。」
溫昭明站在花廳之外,只能看到房中二人朦朧的影子。
但她聽見了溫珩說的每一句話,也感受到了宋也川的掙扎。
不知過了多久,她看見宋也川退後半步,緩緩跪在了溫珩的面前。
月照寒山,青松落色。
宋也川的聲音若平寧的靜水。
「願為大梁燃此生。」
*
景祐元年,昭帝溫珩拜宋也川為太傅,並文華殿大學士,入內閣領朝中事。
朝中譁然一片,甚至有大臣罷朝數月。
恰逢宛州有地動,朝臣們皆稱之為天命不可違,執意罷免此人。
昭帝不為所動,仍以帝師尊之。
景祐二年,昭帝廢置北鎮撫司、拆毀詔獄,肅清吏治。
景祐三年,戶部尚書貪墨數十萬白銀,宋也川親自持劍斃之於朝。
朝野驚懼,直呼其為大梁第一佞臣。
是夜,溫珩走到太和殿外的丹墀上,看著仍在此地長跪的宋也川,低聲說:「太傅起身吧。」<h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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