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楚王溫兗並不喜歡閹黨。閹黨是仰賴皇權而生的產物,他們的目的很明確,把忠君二字貫徹到了極致。他們沒有子嗣,不考慮後世的福祚,只在乎朝夕間的富貴,這反倒成了一群沒有什麼弱點的人。
舉目四望,能為溫兗做事的人,都處處掣肘,畏首畏尾。人人望風而動,搖擺不定。溫兗的目光終於落到了宋也川的身上。
建業八年的最後一天,除夕。
溫兗在入宮參加宮宴之前,把宋也川叫到了府上。他的臉色有些陰鬱,對著宋也川緩緩道:「你留在京中一定有你的理由,不論是為了權勢,還是為了旁的什麼,今天,本王想給你個機會。」
宋也川抬起眼眸,溫兗對著他漫不經心地說:「二月十五的春闈,你且去試一試。」
溫兗是個武人,也曾在馬背上替明帝打過江山。朝堂之上,他更是牢牢地把兵部握在手上。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,溫兗日益窺探出一個亘古不變的道理。朝堂上,從來都是哭聲大的話語權更多。他迫切需要一個能為他說話的人,而這個人最好容易掌控。
宋也川不是最好的選擇,卻是他當下最好的選擇。
明帝成年的皇子只有兩個人,如今他和溫襄之間權力的爭奪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旦夕之間,所以他走出的每一步,都不能有紕漏。
「王爺,離二月十五隻有八十餘日。」宋也川緩緩說。
「我記得你是建業三年的舉人,按理說你不用從秋天的鄉試考起。你如今已是白衣,二月份的會試,你可以名正言順的參加。」溫兗的目光微冷,「昔年你在朝為官時,一向以才學而聞名,本王倒是覺得你不會讓我失望。」
宋也川似是笑了一下:「王爺看來是不許我拒絕了。」
「你沒有理由拒絕。」溫兗走到窗邊背對著宋也川站立,「我可以告訴你今年的主考官是誰,你曾是授官於翰林院的人,裡面那些鴻儒博士喜歡什麼樣的策論你比本王還要諳熟。但是我不會允許你舞弊,也不會去替你打探文題。」
「宋也川,比起依附旁人。這條路,是屬於你自己的登雲梯。」
對著溫兗的背影,宋也川緩緩一揖,眸光幽晦:「是。」
*
從楚王府出來時,天上竟開始飄起了雪花。起初不過是三三兩兩宛若細鹽般的雪末,待宋也川走到朱雀街上時,雪花紛紛揚揚,宛若梨花綻落。
宋也川是很喜歡下雪的日子的。
入目飛雪如絮,周遭萬物清白。
滌清傲骨,掩埋污穢。
宋也川沒有撐傘,他仰起頭感受著自九天而落的冰冷寒意。
冰涼的雪片落在他清冷蒼瘦的臉上。
他就這樣在雪地中站了許久。
一把傘撐到了他的頭頂,宋也川緩緩轉身。
溫昭明立在雪野之上,眸若繁星。
「昭昭。」他對彎眸而笑。
宋也川的眼中不再像過去那樣空洞而死寂,但溫昭明卻從他的雙眸中讀出了無邊的孤獨。
「今日宮中設宴,我不大想去。」她和宋也川並肩走在雪野里,街上清淨無人,雪野之上,宋也川原本一個人孤單走了很久的足印,此時卻因為溫昭明,而變成了兩行。
「我想來見見你。」溫昭明側頭看來,「你想見我嗎?」
一片雪花掉落在宋也川的睫毛上,他輕聲說:「想。」
下一秒,溫昭明的手摸到了他洗得粗糙泛白的袖口,指尖探入,輕輕握住了他的右手。
他的手很涼,她的手卻熱。
宋也川想,溫昭明總會在恰當的時候來到他身邊,驅趕掉他心中剛剛湧起的那一分荒涼與孤寂。
「過了今天便又過了一年,我們倆都二十歲了。」團團白氣隨著溫昭明說話,散開在清冷的寒夜裡,她瀲灩的紅唇越發顯得清晰。
「嗯。」
「你就不能多說幾個字?」溫昭明睨他。
宋也川眼眸明潤,他安靜地看著溫昭明的眼睛說:「昭昭,我想聽你說話。」
他想記住溫昭明說過的每一句話,好在無邊漫長的寒夜裡,不至於那樣孤獨。
溫昭明似是笑了:「你想聽我說什麼?我說的無非就是要你吃好睡好之類的話,我說了你也不聽。若再說別的,那大概是罵你的話。」
她輕輕揚眉:「想聽嗎?」
宋也川依然是一副好脾氣的樣子:「嗯。」
他仰著臉看向溫昭明:「昭昭,你想不想要一個,在朝堂上為你說話的人?」
安靜的雪夜,二人的鞋履踩進雪中,簇簇作響。
「這個人是你的話,我不想要。」溫昭明看著宋也川的眼睛,聲音冷靜而清澈,「我說過很多次,我希望你過你自己該有的人生。就像昔年在藏山精舍之中你與我說過的那樣。我希望你做一個有純心的文人,讀書寫字,而不是參與□□勢。」
「但是我能做得好的。」宋也川的口鼻間呼出淡淡的白氣,把他的五官都映照得越發朦朧。他垂著眼看向二人握在一起的手,又沉默了下來。
「我知道你能做好。」溫昭明正色,「但這條路太冒險了。」<h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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