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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宋先生在京中可有落腳點?」
宋也川沉吟:「如今我身契也無,既不能住在館驛,也不能另租房屋,如今客居於朋友家中。」
「這倒也不難辦。」溫兗的手指敲了敲桌子,「若先生助我,回頭我替先生想辦法。」
*
走出楚王府的大門時,落日熔金,暮雲合璧。
望著天邊的如血殘陽,宋也川只覺得心中一痛。
他按著胸口,緩緩彎下了身子。
昔年鹿州的館驛之外,宋也川只因自己身為罪囚而不願意與溫昭明同乘一車。
他說:貪圖安逸,規避刑罰,有違也川多年所學。
溫昭明說:這里離京千里之遙,無人會知。
彼時的宋也川認真告訴她:也川天上的父母會看到。
若父母泉下有知,他們看到他今日種種劣行又當如何?
他鼓動楚王苛捐雜稅,又巧言令色遮掩自己和顧安的關系。為了博得楚王的信任,他讓許平江無辜受審,更會讓楚王想方設法地勒索世家豪強。為了遮掩真相,他巧立名目,親自教楚王如何瞞上欺下。
袖中放著楚王賞賜的一錠黃金,宋也川卻成了自己最痛恨的人。
江山猶是,昔人已非。
深秋蕭索的風裡,宋也川身墜地獄。
他眼含痛意,艱難地抬起頭,卻看見了公主府的馬車自南向北行來。
他知道明帝不許他再見溫昭明,可他其實真的想在此刻見見她。
這里是京中交通要道,宋也川退後半步,擠進擁擠的人群之中,安靜的等馬車經過,他的目光一眨不眨,緊緊追隨著那輛馬車。
一隻柔荑掀開車簾,露出一雙盈盈生光的眼睛。
波光流轉,盼睞傾城。
宋也川心中升起一絲奇異的感覺。
馬車在不遠處的巷口停了下來,霍逐風走到宋也川身邊,裝模作樣地尋找什麼東西,隨後亮出手裡拿著一隻耳環,對他擺出一個請的姿勢:「我們主子丟了東西,在你身上尋到了,現在要帶你去問話。」
霍逐風一板一眼,說出的話卻十分荒唐,宋也川有些哭笑不得。
於情於理,宋也川都不該在此時見她,可思念一旦萌生,便宛若附骨之蛆,將宋也川徹底裹挾其中,任其奮力掙扎也無濟於事。
他的冷靜被溫昭明撕開了一個縫隙。
宋也川沉默地走到馬車旁邊,溫昭明掀開車簾笑著說:「好巧啊,宋先生。」
馬車中依然燃燒著好聞的沉水香,宋也川只得登上馬車。他還沒有說話,溫昭明的頭便已經靠在了他的肩上。她頭上滿是珠翠,一顆南珠恰好停在宋也川的頸側,圓潤光潔,帶著一絲涼意,貼在他的皮膚上,宋也川的身子下意識微微顫了一下。
「殿下……」
溫昭明不理,宋也川只好又放輕聲音:「宜陽,你不該來見我。」
車窗外依舊是喧鬧招徠不停的市肆,二人為了說話清晰,挨得很近。
溫昭明施施然將桌子上的耳墜重新戴好,而後捏起宋也川的衣袖,仔細地看他受傷的左手,依然不做回答。
她聽到了宋也川嘆氣的聲音:「昭昭。」
這兩個字宛若從他胸腔振出,低低沉沉地輕響於耳邊,卻又是如此的柔旎動聽。
宋也川宛如修竹般的左手,如今依然傷痕遍布。他的指尖裹著紗布,隔著白紗也能感受到他指尖冰冷的溫度。
「才剛十月,你就冷成這樣?」
溫昭明微微合攏雙手,裹住宋也川的手指,她抬起頭看著他輕聲問:「你過得好嗎,有沒有認真吃飯?」
「有。」宋也川垂著眼睛笑。
「你撒謊。」溫昭明靜靜地看著他,「你瘦了很多。」
馬車開動著,偶爾有窗外的人聲傳入進來,宋也川又安靜了下來。
「宋也川,你去見了我楚王兄?」
「嗯。」
「你要為他做事了麼?」
宋也川沉默了一會,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和溫昭明交疊的雙手之上。
「我沒有替他做事,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自己。」他抬起頭,看向溫昭明的目光柔軟而沉靜,「但是,我好像不再是我自己了。「
他濃長的睫毛輕輕顫著,眼中卻透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哀傷。
溫昭明大概能猜到背後的因由。
宋也川從來都不是醉心政治的人,他更願意做一個埋首史書間的文人,讀書潑茶,消抵漫長孤單的人生。他如今做的一切,都在違背他昔年的心愿和志向。
但這又是一條他自己執意要走下去的道路。
溫昭明漫不經心道:「你曾對我說,就算左手亦毀,宋也川依然是宋也川。那旁的呢?長胖的宋也川便不是你了?在我心裡,你從來都沒有變過。」
鬱結於心頭的痛意稍微消減,溫昭明身上帶著的馨香總帶著讓人安定的力量。
宋也川輕輕地笑:「是,殿下。」
「昭昭。」宋也川透過溫昭明白皙如玉的指間看到自己傷痕依稀的手掌,「你希望我怎麼做?」<h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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