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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帝不自覺地換了自稱,他好像精神突然好了些, 說話也格外流暢:「朕這一生,有人為朕而死, 也有人被朕所殺。唯獨虧欠了你。那時朕想,還是不把宜陽遠嫁和親了,你的女兒, 你估計也會捨不得。就讓她留在京里陪著朕吧。」
他說得每一句話都很慢,偶爾還會停下來休息, 唯獨握著溫昭明的那隻手, 遲遲不曾鬆開:「只是朕的鳳凰兒, 心裡一定在怨恨朕。朕確實對她太薄情了, 由著阿褚他們利用她。若是能回到從前……」
「阿嫵, 若是能回到從前。」明帝眼中似有淚意,「你不要再怪朕了……」
溫昭明從沒有聽明帝說這麼多話,她的心被一雙手捏著,酸楚又疼痛。
明帝又是一陣咳嗽, 有鮮血源源不斷地湧出來, 溫昭明猛地站起身:「太醫呢?」
立刻有太醫衝進來,溫昭明被擠到人群最後。不多時溫襄也急匆匆地趕到, 他沒有注意到溫昭明,一進門便向明間走去。明帝似乎意識清醒了些,叫了一聲太子,溫襄立刻跪在明帝面前叫了一聲阿父。
明帝緩緩地嘆了一聲:「朕好像見到你阿母了。」
立在外間,溫昭明聽著明帝一字一頓,逐漸氣若遊絲:「傳朕的旨意,將宜陽賜婚給宋也川,南薰殿今日擬旨拿來給朕看,快去。」
溫昭明走出三希堂的門,盛夏熾烈的風迎面吹來,她不知不覺間淚流滿面。
身後突然傳來溫襄的哭聲,丹墀上的嬪妃們驟然大放悲聲。
溫昭明緩緩跪了下來。
這是一種陌生的悲傷。
因為溫昭明從來沒有設想過這種離別。千歲萬歲的話說得太多了,她也曾以為明帝會如眾人所說的那般萬世為君。
這些年,溫昭明和明帝父女離心,明帝對她有利用,她也亦然。溫昭明以為自己對他早已沒有感情,只是在這一刻,她的心中依然感受到了無盡的悲痛。
從此再無人能叫她鳳凰兒了。
思及至此,溫昭明垂著頭無聲的哽咽起來,眼淚落在了丹墀的磚地上,留下一個小小的水痕。
喪鐘聲響徹禁庭深處,宛若水波一般蕩漾開去,有禁軍身披甲冑快步入殿:「殿下,楚王殿下糾集數千衛士於宮門外,配有不少武器。」
溫襄從三希堂走出來時眼圈還紅著,他伸著手任由奴才們為他穿上白色的孝服。
奴才們已經忙碌起來,溫襄的臉上也從哀戚變為了冷肅:「他莫不是瘋了,父皇靈前竟敢大行殺伐,待孤親自去看看。」說罷帶著一隊人,浩浩蕩蕩地又往午門去了。
宮妃們哭得更傷心了,溫珩原本跪在最後頭,見著溫昭明之後,繞過人群跪在了她旁邊。他眼睛還紅著,叫了聲阿姊,便哽咽著說不出話來。
他去年才沒了生母,今年又沒了皇父,八歲多點的孩子,只顧著抽泣。明帝一共有六個兒子,除了去歲才生的老七,溫珩是最小的那個。宮裡不單單是母憑子貴,子憑母貴也是常理,哪怕明帝生前對這個兒子也添了幾分慈愛,也到底是不夠的。
溫昭明牽著他的手,拿帕子替他擦了擦臉:「別怕,阿姊護著你。」
來來往往的黃門太監們已經開始給眾人易服,溫昭明也摘了自己的首飾交給侍女,思善門外宮女太監們也都開始張羅著外命婦舉哀的地方。一時半刻只怕都閒不下來了。
頭一夜,皇子公主還有妃嬪們都是要跪靈的。
溫昭明跪了整夜,嬪妃們也都硬挺著跪了一宿。
乾清宮裡滿是幡幢,夜風吹過便嘩啦啦的響。遠遠近近的鐘聲次第響起,按例自聞喪之日起,各處寺觀聞鍾三萬杵。便在這黑與白都顛倒的日子,溫昭明跟著禮讚官與光祿寺的招呼,跪了又起,起了再跪。內贊與鴻臚寺官來來回回數次,只是思善門那邊本該到了外命婦舉哀的日子,卻遲遲沒有動靜。
這日剛從奉天殿回來,身上的喪服都有些毛邊。秋綏替溫昭明重新打理著,冬禧掖著手走進來說:「六七日了,午門外聚了好些人,應該都是楚王抽調來的兵馬,他一直喊著要祭拜大行皇帝。」
溫昭明凝然道:「他身為人子,若真想進宮舉哀,也該是情理之中。」
「只是楚王不肯卸甲,一身披掛戎裝,哪能如他的心愿。」冬禧也跪下來替溫昭明繃衣擺的毛邊,「還是心不誠。」
不論是溫襄還是溫兗,哪個都提防著另外一邊,哪個也不肯放了手下的刀。
「大行皇帝的遺詔已經下了,先頭是立太子為新君,冊五殿下為周王,另一個便是叫楚王就藩。楚王在外頭嚷了幾天了,只說是太子矯詔。」
「遺詔只這些麼?」溫昭明突然問。
冬禧一愣:「闔宮都知道的事兒哪能有假呢?」
溫昭明垂下眼緩聲說:「父皇立詔的時候我也在屋裡,父皇還有一份詔書,是關於宋也川和我的。他說要賜婚給我們。」
冬禧和秋綏都驚訝起來:「可為何太子不提?」
「別叫太子了,都該改口叫皇上才是。」溫昭明停了停,目光看向窗外,「即便賜婚又如何,孝期里也是不能嫁娶的。」<h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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