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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也川不動聲色地向她伸出手:「給我吧。」
他秀氣的吃完了剩下的窩頭,眉心動也不曾動一下,筐里還餘下一個雞蛋,宋也川用左手剝好殼遞給溫昭明。在他看來,溫昭明是公主,這些事只怕從不曾親力親為,索性替她把雞蛋殼剝好。而陳義卻覺得二人眉來眼去,一副恩愛的模樣,待到宋也川抬頭,陳義給了他一個「果然如此」的表情,讓宋也川有幾分莫名其妙。
「為什麼只有一個雞蛋?」溫昭明有些不解。
陳義道:「只有過節時我們才會吃雞蛋,這個雞蛋是因為宋先生還病著,所以拿來給他補身體的。」
宋也川知道,溫昭明並不能理解陳義說的話,因為對於公主而言,便是玉盤珍饈、鮑參翅肚也不過是淺嘗輒止,區區一個雞蛋更是不足掛齒。
「這兒的雞蛋和京中味道不大一樣,殿……你要嘗嘗嗎?」
能有什麼不一樣,溫昭明搖頭:「我吃過了,你吃吧。」
宋也川不喜歡吃雞蛋,見溫昭明不吃,他又把雞蛋放了回去,看陳義耷拉著腦袋,忍不住寬慰陳義幾句:「你也別太擔心了,你岳丈吉人自有天相,等到下個月,把我的俸祿一併給你拿回去,治病要緊。」
哪裡是岳丈的事情,倒是雲娘這幾日對他頗有微詞,只怪他願意留在潯州這個偏僻之地,導致許多年來捉襟見肘,更放下話說,若是借不到錢,便收拾包袱和他和離。
只是這種私事不好對宋也川開口罷了。
「其實若是要籌錢,也川倒是有個主意。潯州大多是流放的犯人,若是陳兄願意替他們寫幾封家書,哪怕一封只收一文錢,聚沙成塔也是一項收入。」正如宋也川所言,潯州城中識字的人太少,哪怕如陳義這般粗通幾個字的人,都可以到書院找到營生。
的確是個好主意,陳義一聽立刻點頭:「好,我聽宋先生的。」
說罷摩拳擦掌便欲起身,溫昭明淡淡開口:「這法子雖然可行,但到底太慢了些,這樣吧,你去我府上,替我的侍衛和侍女們寫幾封家書,事成之後,我給你一兩銀子。
」
一兩銀子可以換一百吊錢,陳義的眼珠子險些掉下來:「當真?」
「當真。」溫昭明提筆寫了一個地址,「去吧,就說是我讓你去的。」
陳義歡天喜地地走了,宋也川看著他的背影,而後低聲說:「多謝公主。」溫昭明若想幫誰,大可直接送金送銀,但她此舉,分明是不想傷了陳義的自尊心。
溫昭明笑笑,按著膝頭緩緩站起身子:「今日講哪一篇?」
「《閱江樓記》。」
此文是昔年武帝建國之後,於金陵閱江樓上命人做的文章。遣詞造句恢弘磅礴,溫昭明也確實欣賞過文中博大的胸襟,與萬千氣象。
那日學堂上,二人從此一篇展開來講,溫昭明講述的故事並非局限於書本之中,更有她離開京城之後的所見所感。
若說宋也川授課,他擅長旁徵博引,引經據典,對於前聖今賢的典故信手拈來。而溫昭明書讀得並不如宋也川多,但她是王朝的公主,她所站的角度更加宏觀,自九重帝闋之上俯瞰眾生,她看到的事物和宋也川不盡相同。
從土地兼併的困局之中,宋也川看到的是民不聊生、是豪強勾結魚肉百姓。而溫昭明看到的是皇權與民意的割裂。或許宋也川講述的內容,對於孩子來說更好理解,但溫昭明說出的每一句話,都會給宋也川以啟發。
「豈非天造地設,以俟大一統之君,而開千萬世之偉觀者歟?」溫昭明讀到這句話時,宋也川從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作為盛世王朝擁有者的自豪。如果說溫昭明曾給予宋也川窮途末路之際、於無望地獄中一絲希望的話,那麼此刻她的才華與風骨,才是給予宋也川心頭重重一擊。
他投身於書海之中,泅渡十幾載,被禮儀教條馴服至深。而溫昭明卻跳出於她本該墨守的一定之規,如此恣意,如此盡興。
殘陽如血,暮靄沉沉,宋也川送溫昭明走到書院門口。
遠離了京中詭譎多變的政治,溫昭明在潯州城中也獲得了短暫的安寧。昔日她想讓宋也川自己謀求的解脫,何嘗不是也將她短暫的解脫出來。
「你和陳義說,這幾天不用送飯了。我叫我的廚房做好了一起拿來。」溫昭明說了一天的話,也有幾分疲憊命,但是眼睛卻很亮,「我回去了,明天見。」
宋也川拱手:「明天見。」
在許多迎來送往間,說過的謙辭林林總總,宋也川最喜歡這句明天見。
就好像一切別離不再是別離,而是為了那個近在咫尺的明天。
陳義見溫昭明走了,終於大步上前,推了宋也川一下:「我的乖乖,你可知道她家有多大,那畫棟雕梁,那擺件陳設,別怪我沒見識,我當真是看得眼花繚亂。你小子怎麼回事,竟有如此美貌闊綽的小娘子與你相好?」
「她不是我的相好。」宋也川垂著眼睛低聲說,「我這身份,哪裡能耽誤好人家的女子。」
「她對你這麼好,肯定是對你有意。再說,你這身份怎麼了,過幾天大赦天下你就是良籍,到時候你倆在潯州城裡好好住下,日子過得不知道多紅火……」
一對灰喜鵲在書院的圍牆上跳來跳去,繾綣而柔情。片刻後,它們撲騰著翅膀,一上一下飛遠了。宋也川的目光追隨著它們直至再看不見。<h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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