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3頁
枯骨堆疊,他的每一步都走在累累白骨之上。
「昭昭。」宋也川笑,仍是過去那般皎皎如月的樣子,「你說我是不是非死不可了?」
看著坐在圈椅上的溫昭明,宋也川站直了身子,徐徐望著她。
兩人對視,溫昭明將這些信燃成了灰燼,而後對著他伸出手去:「你若是下地獄,記得帶我一起。」
她以為宋也川會推開她,卻見他倏爾一笑,將她的手指包裹於掌心裡。
「昭昭,有時我覺得自己早就死過好幾回了。」他埋首於溫昭明的頸側,語氣帶著解脫般的平靜,「這兒就是地獄,人間就是地獄。」
*
又過了兩個月,夏至剛過,趙在淵的殘部在馬鬃山外伏誅,趙在淵本人鏖斗至最後一息,刀刃已經砍得彎折仍不放下,死後雙目大睜著,寫滿了不甘。
至此,這段耗時近四月的浩劫徹底落下帷幕。
汪右直討賊有公,被賜遠征侯,承國公攜其親自入朝謝恩。
封無疆藉口有事,甚至不願和承國公父子打照面。
倒是容貴妃,也得了恩賞,能和父兄暫時相聚。
她抱著大殿下出來,承國公忙不迭的行禮。大皇子有些怕生,勾著容貴妃的脖子不肯鬆手。「真是好孩子。」承國公看著孩子心中很是激動,汪右直見此,亦含笑說:「日後,我這個做舅舅的,一定會好好輔佐他。」
「右直!你僭越了。」陛下不在,承國公倒也沒深責,又坐了片刻後才告辭。
出了殿門,汪右直終於說:「父親也太謹慎了,這是在娘娘的宮裡,裡面也都是自家人。」
承國公哎了一聲:「論血緣大殿下自然能叫你一聲舅舅,可也不能仗著如今自己的功勞,便真拿自己當了皇親。」
汪右直才破了匪寇又封了侯,輕慢地揚起下巴:「知道了父親。」
見兒子這幅樣子,承國公嘆氣道:「你如今想的不應該是如何輔佐殿下,而是應該想想,如今會阻礙你的人是誰?」
「父親的意思……是封首輔?」
「你小的時候,他們家和咱們家還有幾分往來,過去還叫我一聲叔伯。你再看現在,他連見咱們一面都不肯。」承國公拍了拍汪右直的肩,「你如今身居高爵顯位,每一步也都馬虎不得。」
*
宋也川來到三希堂時,戶部尚書剛剛離開。
不知不覺間一年又過半,戶部尚書身邊的侍郎們都抱著厚厚的書冊,看樣子是才向陛下口述過帳目。
這是一個下著雨的午後,立在門口的內侍撐著傘一路送戶部尚書走遠了。
滴水檐上的水珠子好像串成了一條線,淅淅瀝瀝地掉在地上。
宋也川在門口又站了一會兒,直到大伴何素走出來對他說:「宋御史請進吧。」
宋也川繞過牙雕屏風對著溫兗行禮。
牆角的睃猊獸金耳博山爐里燃著龍涎香,因為下雨室內的光線也顯得有些黯淡。
今日是溫兗主動叫他來的,一直到走進門時宋也川也沒猜到他所謂何事。
「宋也川。」
「是。」
「都察院那邊差事辦得如何了?」
「上半年的卷宗已經開始封裝了,還有十一卷需要和刑部大理寺勘對,有兩卷要延續到下半年重審,其餘的都核對完了。」
「真快,又到夏天了。」
溫兗抬起頭看向立在自己面前的青年,燈燭燃得不甚亮,他的五官都顯得有了幾分朦朧和依稀:「今天聽戶部那幾個人說了一下戶部的差事,朕突然就想起你來。」
宋也川懂了,陛下是在找人敘舊。
「建業八年,你把朕攔在宜陽的府門外。無論如何都不許朕進去。那時朕覺得,你這人是個能堪大用的。後來你也對得起朕,這個江山有你的功勞。」
宋也川跪下稱不敢。
「別跪著,坐下。何素,上茶。」
「這兩天朕聽了好多話,人人在朕的旁邊都恨不得說一百句一千句,唯獨你總是話不多,這是你的好處。」
何素給宋也川端了一杯茶,帶著人都下去了,溫兗抬手捏了捏眉心,他身上已經多了許多穩重與圓融,不再像過去那樣喜怒形於色了。
「朕的大梁這些年從來沒有真的太平過一天。他們喜歡跟朕粉飾太平,但是朕不愛聽。父皇在世時有閹黨、閹黨倒了有權臣,如今還有像承國公一樣的世家豪強。他們表面上喜歡聽朕的,實際上都在虎視眈眈地盯著朕。朕現在都不知道,真正的太平該是什麼樣的。是該像今日這般平衡著和稀泥,還是該推了重來。」
宋也川的緩緩抬起眼睫:「那得看陛下想用幾年、幾十年還是幾百年去做這一件事。」
「說來聽聽。」
「幾年內的改制,勢必慘烈異常。若用幾十年,倒是可以重新培養陛下的天子門生,至於幾百年……」
溫兗緩緩苦笑:「大梁還能有幾百年嗎?」
他搖頭說:「哪裡有萬世為君的呢?」
「宋也川,你說朕是不是該繼續用文人,用南面的寒門士子。」
「臣也是出身於江南,但是陛下,江南的文人並不算是寒門,又可以說不全是寒門。在我朝,寒門眾人還掙扎於飢困與溫飽中,沒有功名的指望。很多地方甚至沒有百姓可入的學堂,能夠進書院、精舍中讀書的士子,背後大都會有自己的攀附和依傍。若想讓真正的寒門子弟可以打破壁壘,向上求生,須得有教無類。但培養這樣的人走入朝堂,至少得要兩代人、五十年。」<hr>
Tips:如果覺得不錯,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~拜託啦 (>.<)
<span>傳送門: |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