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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雖然不如段秦學問好,可到底讀過書。為人耿直,但絕不憨傻。
可段秦已經聽不進去陳義的規勸了,他只冷笑說:「要論起來,你應該是最想要那個宋也川滾蛋的。他若是學問好,只怕日後頂了你的差事。你和雲娘也成婚好幾年了,岳丈那邊始終看你不起,若是丟了差事,只怕一家人都要戳你的脊梁骨。」
陳義張了張嘴,顯然這話確實是打在了他的七寸上。只是陳義依然堅定地搖頭:「丟差事是我自己沒本事,我不能把宋先生往死路上逼。他家人都死了,已經夠慘了。」
見他油鹽不進,段秦冷哼一聲:「果真是大善人,以身飼鷹。他日可不要找我來哭。」說罷轉身就走,陳義喊了一聲:「你今日還來書院嗎?」
段秦擺手:「病了,不去。」
因為和段秦說話耽擱了一會,來到書院時宋也川已經把院子裡的落葉掃了七七八八。他身上穿著的依然是那身半新不舊的素白直裰,頭髮用一根木簪束起,立於院中人影依稀,晨霧未散,只恍然覺得是神祇降臨。
陳義看得有幾分愣住:「宋先生,您怎麼先干起活來了。」宋也川把掃帚停下,溫和笑道:「不是什麼累活,再說這些也該是我份內的。」
哪怕剛與宋也川結識,陳義已經知道他是個極好脾氣的人,謙卑而禮數周全,又絲毫沒有京中人士的驕矜,更何況陳義已經隱隱感受到,宋也川的才華遠在段秦之上。翰林院,那個只傳說在傳聞中的機構,那個多少人夢寐以求的終點,曾是眼前這個未及弱冠的青年拜官的地方。
陳義把手中的籃子遞給他:「雲娘做的花卷,還熱著,先生吃。」
宋也川沒有推辭,拿了一個放在手裡:「我來的時候,劉伍長曾告訴我,每月我有兩吊錢的俸祿,我吃住都在書院中,沒有用錢的地方,我回頭和劉伍長說,把我的月俸一併給你,錢不多,可我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麼可以報答你和雲娘的了。」
陳義接連搖頭:「不成不成。宋先生平日裡教學生做學問已經極為辛苦,書院裡也有學生父母給的米麵,哪裡用得到先生的錢。」
「除了米麵,雲娘還要買菜買肉,這些總不是書院裡的。你們夫妻二人還要過日子,也川孑然一身,也沒有什麼開支。」
陳義又幾番推脫,最終二人各退一步,宋也川每個月給陳義一吊錢作為飯錢,另外一吊錢留作開支。
有了這樣一段插曲,學生們已經陸陸續續到齊了。宋也川便繼續為他們講課。
沒料到的是,到了午後學生們散學的時候,陳義剛剛把書院的門打開,三四個婦人模樣的女人便沖了進來,她們先是各自領回了自己的孩子,然後用探究的目光把正在收拾書冊的宋也川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。目光並不和善,仿佛是要把宋也川狠狠釘在地上。
「大家都看看,現在什麼樣的人都能給咱們孩子上課了。」為首的是一個矮胖的女人,她身上穿著洗得發舊的衣服,腰上還圍著一條圍裙,她用短粗的手指隔空指著宋也川的臉,「在咱們大梁,只有罪人才會在臉上刻字,我兒雖不是什麼讀書的好材料,但決不允許這種不三不四的人荼毒我的孩子!」
她身邊站著一個中等身材的女人,聽聞此言立刻補充:「我兒說他叫宋也川。你們聽說了麼,今年秋天在京中有一個宋家幾十口人被砍了腦袋,這個宋也川一口官話,應該也是京中來的,時間也對得上,誅九族的罪人都能為人師表,若是公主知道,只怕會痛心疾首!」
這兩人說得慷慨激昂,立刻便有許多孩童的父母頻頻點頭。
陳義下意識看向宋也川,他手中還拿著沒批改完的課本,靜靜地站在原地。莫名的,陳義也開始替宋也川感到悲傷。若段秦說的是真的,那麼宋也川其實仍處於熱孝中,所以平日裡總是穿白色的衣服。他父母都是罪臣,他不能為父母披麻戴孝盡兒孫本分已經足夠令人難過,而親族的慘禍被以如此殘忍的方式提起,就連陳義這種粗枝大葉的人,眼中都閃過一絲不忍。
「這位大娘,宋先生的學問很高,大娘不如回去問問自己的孩子,是不是很喜歡宋先生。」陳義走上前一邊拱手一邊勸說道。
躲在母親身後的兩個孩子,猶豫著點頭,卻被母親粗暴的打斷:「此人怕是巧言令色、慣會給人下迷魂藥的人,稚子只會識人不明。再者說,就算是學問再高,他也是德行有虧的人,怎麼配做夫子?」
陳義不善於與人爭論,一時語塞。
秋風吹過宋也川的袖袍,他對著學生的父母們拱手:「也川的確是罪人。但恕也川不會如各位所願離開書院。我留在這是因為有人覺得我適合,我若要走,也該是她讓我走。」
陳義以為他說的是劉伍長,立刻忙不迭點頭:「宋先生是劉伍長選來的,你們不聽我的,也該聽劉伍長的。」
說完那句話的時候,宋也川的腦子裡恍惚了一下。他再一次想起了溫昭明清涼的眼睛。他並非是逃避勞作,甚至希望身體上的苦痛可以消抵內心的煎熬。宜陽公主幫了他很多,宋也川已經不知該如何回報,他希望自己能夠不辜負溫昭明的一番籌謀。
「我不管劉伍長還是王伍長,只要他是罪犯,他就不配做師者!咱們也不想為難陳先生,您和段先生都是認真做學問的人,我們都敬您,我們只要這個宋什麼離開書院。」<h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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