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溫兗沉默地聽完,而後搖頭:「朕沒有那麼多時間了。不必說什麼千秋萬歲的話,大梁的積弊朕心裡清楚,尤其是經歷了這次匪寇之禍,朕很多事都想得更清楚了。」
「朕過去的方向走錯了。」溫兗低聲說。
他一直把自己的目光放在權臣和世家的身上,初時確實頗有成效,可若一家獨大起來,就得用另一劑猛藥來遏制。大梁而今病骨支離,雖有一息尚存卻又不知何時會土崩瓦解。
何素在外頭通報:「陛下,到了該進金丹的時候了。」
「拿上來吧。」
朱紅的托盤上赫然是三枚烏黑的丹藥,宋也川猶然記得上一次見時,溫兗每次還只吃一顆。猶豫良久,他終於道:「此般丹藥,會不會劑量重了些。」
溫兗喝了一口茶將丹藥吞入喉中,而後揮手叫何素下去。
待所有人都走了,他終於開口:「你以為朕不知道這裡面有什麼嗎?」
他伸出一隻手,伸出兩根手指:「朕不貪心,朕只想再要二十年。等朕能夠看著鴻兒長大,穩穩噹噹地將祖宗江山交給他,朕就能合眼了。」
那一日宋也川臨走時,溫兗低聲道:「朕上愧天地祖宗,下愧黎民百姓,如今朕真的想做一個好皇帝。但朕不知道自己能看大梁走多遠,若有一天不得不提前將身上的擔子轉交給朕的兒子,朕希望你能夠好好輔佐他。」
宋也川俯首答是,溫兗親自來扶他:「朕信不過別人,朕只想信你一次。」
君恩如水,難測又難解。
出了三希堂的門,何素親自蝦著腰來給宋也川撐傘,一路送到丹墀下面。
「宋御史慢走啊。」
宋也川嗯了一聲,接過了他遞過來的雨傘:「何大伴請留步。」
夾道上的風有些大,雨珠斜飛入宋也川的袖袍,在經過文華殿時,他隔著雨簾再一次看向那煌煌的琉璃瓦頂。
池濯如今又回到了文華殿的左廊房帶著新入宮的翰林們編纂國史。
他撐著傘走到門口,司門郎攔他:「你是何人?」
宋也川客氣道:「我來找池侍讀。」
司門郎的目光有些警惕:「你站在這不許動,我去替你問問。」
他片刻後回來:「你進來吧。」
宋也川把傘收在門口,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才跟著走了進去。
池濯今日穿得素簡,連官服都搭在一旁,看到宋也川時忙站起來,對著身邊幾人囑咐幾句,而後拉著宋也川的胳膊說:「走,去我屋裡說。」
尚主之後,他的日子過得仍然平淡簡樸,池濯翻出來一個白瓷罐子,裡頭是茶葉。
「這是今年的新茶,別人我可捨不得給喝。」他一面說著,一面給宋也川倒水:「你今日怎麼有空大駕光臨?」
「也沒有旁的事,聽說裴泓離京了,我來問問。」
「這個啊。」池濯點頭,「他挨了幾十杖,不過看上去沒什麼大事,他和我說給行刑的錦衣衛塞了銀子。你給的銀票他收了,我問他不問誰給的嗎,他說除了宋也川還能有誰。」
宋也川露出一個安靜地笑:「果真是他能說出來的話。」
「他挺好的,那幾個番役也沒為難他。臨走時,他還借了我的笛子。」
「哦?」
「他吹了個《折楊柳》,說是吹給清影聽的。」池濯驀地一笑,「這孫子故意寒磣我。」
宋也川難得也露出一個笑意:「嶺南那邊我打點過了,不會難為他的。你也不用太擔心了。」
池濯頷首:「他始終不肯聽我道一聲謝,說他做這些都不是為我。但我心裡都明白。」
宋也川按了按他的手臂:「你這邊的差事還好麼?」
「還好的。」池濯點頭,「你想看嗎,我可以給你拿來看看,除了陛下要求的,其餘的我都是照著你和孟大人那份改的。」
宋也川輕輕搖頭:「我就不看了,時候不早了,我先回去了。」
池濯一路送他到門口,司門郎已經提前將宋也川的雨傘遞了過來。
隔著細密如銀線般的雨,池濯突然覺得宋也川烏髮間也沾了一絲晶瑩,看不出是落上的水汽,還是一絲不易察覺的白髮。
池濯知道宋也川身邊有不少擁護者,比起他們,他這個舊日友便越發顯得人微言輕。
看著他能向上走,他有時覺得高興,有時也替他難過。
*
宋也川也會想起趙在淵。
想到自己收到他來信時的心情。
趙在淵說他想要邀請宋也川共謀大計,宋也川問他不怕自己上報朝廷嗎。
趙在淵回復他,那你就不是宋也川了。
宋也川又問:你不怕死嗎?
趙在淵答:我連活著都不怕,更遑論死。
和宋也川不同,趙在淵自幼從武,曾在中州軍中從伍長一路升至校尉。
他知道自己會失敗,由古至今,出身於微末的起義之中勝者寥寥。
趙在淵告訴宋也川說:不僅僅文人才會死節。
文死諫,武死戰,他說若功成便要重整舊日山河,若兵敗便以血肉之軀為後來者鋪路,讓他們踏著他的骸骨繼續走下去。鮮血染紅沃土,趙在淵在馬鬃山上親手寫了一封絕筆信。<h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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