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溫昭明默默欣賞了良久,才施施然開口:「你站在這,不累嗎?」
他的每一根髮絲上都似帶著依稀的金光,立在陽光之下,宋也川像是一個寺廟中鍍了金箔的佛像。
「昭昭我不累。」他走到她身邊,給她到了一杯茶,「餓不餓?」
溫昭明喝完了水,搖頭:「你什麼時候去?」
「就一會兒吧。」宋也川重新坐在床沿上,溫昭明便靠過來貼著他。
其實宋也川一整夜都沒有睡。
他躺在床上,聽著溫昭明淺淺的呼吸,還有窗外徐徐的晚風吹動樹葉的聲音。
某一瞬間,他覺得自己的人生竟會這般的撕裂。
入仕之後,他沒有迎來他所以為的太平與安寧。恰恰相反,如今的每一日都仿佛要將他放在烈火上灼燒。他總覺得自己像是在曠野上舉目四望,茫然不知該走向哪裡。
唯有溫昭明是堅定的,是永恆的。
只有在她的身邊,才可以短暫的忘記壓抑他的一切。
他素來少眠,躺在溫昭明身邊的這一夜,他越來越覺得清醒。
他會在深夜裡按住自己的心臟,好像可以藉此按住洶湧的心緒。
在撕扯他的急湍逆水中,溫柔的公主是治好他的良藥。
宋也川微微側身,看著睡得安然的公主,輕輕吻過她的額頭。
那年隨她入寺上香,溫昭明曾問他要不要去拜佛。宋也川推拒了,他說他從來都不信神佛可以掌控一個人的命運。
但在這美好得讓人幾欲落淚的夜晚,宋也川渴望乞求神佛護佑。
希望昭昭,歲歲康健,百事從歡。
「昭昭。」
「嗯?」
「你說這個世界,會變得更好嗎?」
「會的。」
「真的嗎?」
溫昭明把臉埋在他頸間,呼吸都讓人覺得痒痒的。
「也川,我相信你可以做到,又害怕我的信任會讓你覺得有壓力。」溫昭明閉著眼,似乎還沒有從迷濛的夢裡醒來,「我會和你一起,等待著那一天。」
第62章
澠州的監牢比起京中更來得簡單。
宋也川被番役帶著走進來, 關進了最里側的那一間牢房。
比起其他的牢房,這一間明顯比別的牢房更為森嚴。
宋也川對於自己被關在這裡,並不感覺意外。
沒有人提審他, 也沒有人刑訊他,他像是被遺忘在大海里的一滴水。
站在牢房的正中,宋也川靜靜地看著面前破敗的磚牆,緩緩想起他建業七年曾在東廠獄中聽到的話。
那時他還不曾受黥刑, 右手手腕上的血還沒有干透,他躺在冰冷潮濕的茅草上, 身子因為疼痛而微微戰慄,東廠的人肆無忌憚地在他旁邊交談, 渾然不把他放在眼裡。
「宋家那幾個人已經被押到澠州了,就在澠州的大牢里關著。」
「哪天問斬啊。」
一個東廠的人用下巴示意宋也川:「等他招了就差不多了。」
兩個人放肆地大笑起來。
此時,宋也川所在的是澠州的天牢, 若是那些宋家的族人被關在澠州的話,大概也會關在這同一間牢房裡。宋也川緩緩走到牆邊, 輕輕靠著冰冷的牆壁坐下來。
死亡帶來的感受其實往往不在於一瞬間。
而是在面對無數殘酷事實之後, 宋也川才突然意識到, 他們都已經不在了。
有些死亡可以釋懷, 而有些註定要背負一生。
他總是試圖親身感受父母親人在死亡到來前的恐懼與疼痛, 哪怕這一切已經過去了整整兩年,可只要他閉上眼睛,就會覺得這些事發生在昨天。
他的手輕輕摩挲碰觸著粗糙的牆面,摸到某一處時, 宋也川突然睜開了眼睛。他轉過身, 發現牆上被人用石子刻了兩行字。位置太靠下,刻得亦不深, 所以始終沒有被人發現。
天牢里的燈光太暗,宋也川的眼睛又不似過去那般清明,他廢力地俯身,一字一字辨認出刻在牆面上的字跡。
是辛棄疾的詞。
何處望神州?滿眼風光北固樓。千古興亡多少事?悠悠。不盡長江滾滾流。
年少萬兜鍪,坐斷東南戰未休。天下英雄誰敵手?曹劉。當如孫仲謀。
於此寂靜無人處,宋也川單手撐住牆面,無聲哽住了喉嚨。
這是父親的字。
看樣子他早已不堪刑訊,手腕虛浮,寫出的每一個字都不復從前的筋骨。
詩的前半闕,寫的是宋問峰作為藏山精舍主人對時局的深深的不解和遺憾。
而後半闕,宋也川終於讀懂了父親的驕傲。
記憶中的宋問峰,從不是個喜歡情緒外露的人,縱然當年宋也川高中榜眼,他的來往書信中,也不過是一句:尚可。
時至今日,宋也川卻明白,哪怕父親一直到死前,都在以這兩個兒子為傲。哪怕在那時他們二人一個死於極刑,一個關在東廠獄裡生死不知。
宋也川一個字又一個字地重新看去,仿若要把這兩行字永遠地記在心裡。
他緩緩拔掉束髮的簪子,頭發瞬間披散了下來。他在牆面的平整處緩緩將簪子磨尖,而後將這兩句詩磨掉。<h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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