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馬車停在離宋也川府門還有一條街的位置,宋也川為了避嫌提前下了車。
回到自己的院子裡,宋也川照例給品字蓮澆了澆水。
今年夏天,品字蓮大概是換了土壤,發了幾個芽兒張了幾片葉子,到底沒有開花。宋也川把它重新用濕潤的土壤包裹起來,按時灑水。在這件事上,他倒並沒有心急。
*
次日清早,是個下雪的天氣。
到了年根底下,各府衙門也都開始給瑣事收個尾,轉一年新君是要改元的,後頭又緊跟著許多冗雜紛繁的瑣事。各部衙門外的夾道上來來往往的人,腳步快得宛若只剩下幢幢的影子。
宋也川吃過午飯便沒見過張淮序。等到了未時末,找了個時間問了一句:「張御史怎麼不見人了。」
那人聽宋也川做此問,倒也不拿他當外人,縮在一旁同他小聲說:「別提了,是刑部那邊過來提的人。說他犯了朋比罔上的罪名,要去審訊呢。」
宋也川聽聞此言猛地站起身往外走,那人追上來:「宋御史要去哪?」
此刻亂蓬飛雪宛若蘆花般紛紛揚揚,很快就粘在了宋也川的官服上。
他說:「我要去刑部。」
那人吃了一驚:「御史大人以為,程中丞不知道此事嗎?這種事,您就算去一百回也沒用。」
「都察院、刑部和大理寺奉敕審錄提人本就是情理之中。」宋也川目光清冷,「你且回去吧,我去去就回。」
他步子走得急,出門也沒有打傘,頭上的官帽上很快落了一層雪。
刑部衙門外本就冷清,宋也川走上前問門口的司門郎中:「今日提來的都察院張御史,如今在何處?」
司門郎中掃了一眼宋也川臉上的刺字,輕慢一笑:「原來是宋御史。今天咱們這沒去拿人。」
白雪紛飛,落在檐上,天地漸漸成了白茫茫一片。
宋也川轉身便走,司門郎中喊了一句:「宋御史去哪?」
「詔獄。」宋也川低聲說。
他的嗓音很輕,散落在四散的瀟瀟風雪之中。
刑部早就不是當年的刑部了,宋也川猜到了,卻依然不願意去相信。
新任鎮撫司指揮使名叫錢宗。
見宋也川冒雪前來,似是不覺意外。
「我要見張淮序。」宋也川說。
錢宗站在廊廡下頭掖著手,他說:「他犯了錯,裡頭正在盤問。若是無罪很快便能開釋出去。」
宋也川模糊地一笑:「還沒聽說過誰能活著從裡頭出來。」
錢宗冷淡道:「宋御史還能算一個。」
宋也川諳熟詔獄裡不成文的規定,冷靜道:「不過是為錢財,不要為了金銀傷了人命。」
錢宗說:「若是旁人,金銀倒是不妨事。但張御史不是旁人,多少銀子都不夠。」
宋也川懂了,他們要的只是張淮序的命。
立在紛紛揚揚的雪夜裡,宋也川沉默良久,過了一會,他說:「我能去看看他麼?」
錢宗招來一個人問了兩句,指著他說:「你跟他進去,一刻鐘。」
詔獄這個地方,宋也川熟悉得近乎能閉著眼走下去。
潮濕、腥臭、蟲鼠橫行。
那人把地上的那個人翻過身來,宋也川看清了他的臉。
他還穿著官服,此刻已經鮮血淋漓。
張淮序的眼睛大張著,艱難地喘息,看到宋也川,他的目光停在了他的臉上。
他受了一輪刑,眼裡還迷茫著,他艱難地對著宋也川伸出手:「也川,我到底犯了什麼錯……」
宋也川走到了他旁邊,蹲下來:「你沒做錯。」
張淮序鬆了一口氣:「那我為什麼會在這?」
宋也川說:「我會想法子救你出去。」
張淮序咧開嘴笑了一下,宋也川知道他沒有相信自己的話。
領路的人抖了抖手上的鏈子,不耐煩地催促:「到時辰了,走吧。」
出了這間牢房,還沒走到詔獄門口,宋也川從懷裡掏出了荷包,他垂著眼遞給那個人:「先暫時留他一命吧。」
那人收了錢,沒說話。
走出了詔獄腥臭陰冷的牢房,飛絮濛濛,驟然冷冽的空氣讓人覺得呼吸都越發艱澀起來。
錢宗對宋也川說:「看過了?既然看過了,就該守好自己的嘴,往後不要干不該乾的事。」
回到都察院衙門的時候,已經有人在收拾張淮序的東西,不過是另找了一個裝舊物的箱奩,把他的舊衣和用過的筆墨紙硯一併亂鬨鬨的丟進去。
人命危淺,朝不慮夕。
哪有時間替別人難過呢。
所有人都似蚊蟲振翅一般低聲交談著什麼,宋也川坐回桌前,攤開宣紙,筆尾生風。寫完一封信,他叫了內侍囑咐了兩句,送了出去。孤燈照著他枯瘦的手指,宋也川平靜地喝了一口水。
雪下到黃昏時還沒停,蓬亂地四處紛飛。外頭有人來報說,張御史被開釋了。
宛若烈火烹油,驟然驚起無數波瀾。<h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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