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朝廷撥了多少款項,具體數字宋也川並不知曉,但必然遠遠超過每畝十五兩的數字。
跪在這的百姓,每一個人的臉上都露出絕望的神情。
江源禕笑意高深:「本官也不想買大家的田,可大家說,除了這個法子之外,還有什麼好法子嗎?」
眾人都安靜下來,只能聽見江水無情的轟鳴與咆哮。
有位青壯年男子突然說:「麻袋可以沖走,但人卻不會。有沒有人願意跟著我,咱們腰上綁著繩子,從岸邊跳入水中,看看能不能將洪水擋住!」
宋也川猛地開口:「不可!」
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人群之後,這個清瘦青年的身上,宋也川緩緩道:「江水急湍,哪怕拴著繩子也會被衝散,就算有再好的水性,也會溺水。」
那青年露出一個微不可見的笑:「這位大人,拼一拼還能有一絲希望。可若真任由洪水吞噬農田,我們全家人沒了生計,都會死。」
聽他說完這句話,陸陸續續又有人站了出來。從十八九的青年,再到五六十的老翁。他們一個一個,沉默地走到那個青年身邊,一言不發。
天色昏晦,江水轟鳴。
沒有人哭泣,只有無盡的沉默。
他們一個一個將麻繩捆在腰上,將身上的衣物脫下交給親人。
宋也川默默看著他們,緩緩走到這群人面前,他抬頭看向第一個說話的青年:「你叫什麼名字?」
那青年撓了撓頭:「我姓李,別人都叫我大壯。」
宋也川看向他身後,那是一個五六十歲的老翁:「您呢?」
大壯替他回答:「他是個啞巴,沒有兒女,我們都叫他老啞巴。」
宋也川依次問完每一個人的名字,而後緩緩一揖:「各位的名字我都記住了,各位的犧牲我不會忘記,一定會妥善替各位安置。」
風大浪急,把宋也川的聲音吹得有些模糊。
「謝謝。」大壯笑,「不過不用了,我們是男人,我們保衛的是自己的家園。」
說罷,他大喝一聲,所有人手挽手,向滾滾波濤深處走去……
*
天明前後下了一場暴雨,宋也川回到河道監管府的時候,渾身已經被淋得濕透。沒有和任何人說話,宋也川沉默的走進了自己的值房。
霍時行站起身來:「你怎麼一上午就搞成這樣?」
宋也川沉默地站在屋子中央,將藏於袖中握成拳頭的手掌緩緩攤開。
他渾身濕透,還在滴水,衣服上滿是泥濘,唯有這隻手還是乾的。
他的掌心遍布著一層淡淡的黑色粉末,霍時行湊上前看了看,又聞了一下:「這是火藥。你去哪了?」
宋也川身子有些發抖,他眼睛很紅,一字一句:「河堤。」
霍時行愣了:「河堤?河堤不是被衝垮的,是被炸塌的?」
宋也川的目光緩緩落在自己的掌心,每一個字都分外艱難:「十八條人命,七百畝農田,整整一個縣的生民!」他臉色蒼白,眼眸中透露出無盡的壓抑與絕望:「他們圖的哪裡是賑災款,他們圖的難道不是一千條命!」
宋也川觀遍史書,無數次從泛黃的書頁深處,看到寥寥數言:興百姓苦,亡百姓苦。
他明白一個王朝的殘酷與無情,也深知有太多無名無姓的人,死在歷史的泥淖之中。
但當這一切,鮮血淋漓地展現在他眼前的那一刻,無盡徹骨的絕望將他壓得直不起身來。
人命如螻蟻,書上的白紙黑字,哪裡是一個個符號,分明是一雙雙黑白分明的眼睛。
指尖的火藥都依稀泛出了血腥的味道,宋也川眼中帶著哀慟,低聲說:「這世道,是不是只能這樣了?」他看著自己的手掌,又問:「書里說的,是不是都是假話?」
哪裡有河清海晏,哪裡有政通人和。於這蒼茫的大地上,宋也川看到的只餘下瘡痍。
這便是他曾想要為其而死的國,這就是他曾想忠的君,這便是他們無數寒門士子夜以繼日期盼的萬世太平。
霍時行眼中亦閃動著怒意:「只是事情已經到了如此,咱們只能想著如何補救。您就算再生氣,現在能為他們伸冤的,也只有先生您了。」
宋也川身上的雨水落在地板上,流淌開來,蔓延在深色的地板上,像是一灘血跡。
他眼底蒙著一層霧:「他們不會讓我再送一封信出去的。」
霍時行像是想到了什麼:「我和師父養了一隻信鴿,聰明得很,記得路也識得氣味,若先生有想說的話,可以寫進紙條里,我替先生送出去。」
宋也川知道霍時行時常送消息回去,聞言輕輕搖頭:「他們盯著我們的院子,送出去也是要被攔下來的。」
他像是想到了什麼:「我要出去一趟。」
霍時行馬上拿傘過來,宋也川搖頭:「我去借一件蓑衣就行。」
「我和先生一起去。」
宋也川猶豫了一下,緩緩搖頭:「我要去酆縣的村子裡一趟,你和我一起去太顯眼了些,容易被人發現。我很快就回來。」
天色壓抑又低沉,隱隱雷鳴從雲層後面悶悶地響起。<h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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