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滿滿一頁紙,宋也川寫了整整一個時辰。
他聽到了敲門聲,起身去開門。
朔風吹得他桌上的油燈火焰搖晃,溫昭明穿著披風站在他門外。
「你一直沒回來,於是我派人去問,他們說你早便走了。我猜你來了這裡。」
宋也川給她讓了地方,而後關上了門。
溫昭明的目光落在了他桌上的宣紙上。
一紙大梁律法,筆鋒如刃。
她轉過身和宋也川四目相對,溫昭明的眼睛這樣明亮,這樣的黑白分明。
兩個人誰都沒說話。
溫昭明走到他身邊,抱住了他的腰:「我派人殮葬了他。還沒和阿照說。」
「別告訴她了。」宋也川安靜地說。
溫昭明在他懷中輕輕點頭。
宋也川彎起唇角對她笑:「我沒事的。」
他拉著溫昭明的手走到桌前,取下燈罩將他抄寫的那一頁紙在火光中點燃。
飄飄如煙,化為齏粉。
「琉璃廠那邊很多人為他寫了祭文。」溫昭明看著火苗舔舐著這張薄薄的紙頁,「他會被人記住的。」
「他留的那個地址,我叫人去尋了,半個月就會有結果。」
宋也川嗯了一聲,吹熄了燈。
月色照地,衣襟帶水。
溫昭明第一次審視這個男人住過的房間。這屋子原本是溫昭明隨便買的,一直空著。房間裡只有北窗,宋也川在窗邊的檐台上擺了一排陶土做的花盆。除了一盆養著品字蓮的陶盆中不曾萌生葉片,另外三個花盆裡的花草仍長著葉子,看得出是有人在悉心打理著的。
他這個人有著極好的耐心,不論是她還是宋也川身邊的每一個人,都會被他刻意關照,就連他養的花花草草也不例外。
桌上放著幾支用舊了的毛筆,雲山筆架上落了兩個墨點。床邊有一口合著的舊箱子,裡頭應該是宋也川的舊衣。
這男人在這世上留下過許多文字,但屬於他自己的東西,也只剩了這些舊筆舊書,一箱洗得發舊的衣衫。宋也川平日裡穿官服,休沐時依舊穿著自己舊日的斕衫,溫昭明送他的衣服中,倒是有兩件青色的直裰,他也常穿。
似乎他的人生寄託於黃卷之上,而非這濁鬧的人間。
建業七年,東廠的人用刑訊折磨他。
建業九年,對於宋也川精神上的折磨變得更加殘忍。
溫昭明從立在門邊的檀木架子上取下了宋也川的鶴氅,替他系好頸下的帶子:「明天是除夕了,我要入宮赴宴,你早些睡,不用等我回來了。」
大臣們按理也是要賜宴的,只不過這種大宴是在日中時分,和家宴並不在一起。
她低聲問:「你還想在這待會嗎?」
宋也川去牽她的手,聲音宛若驚鴻掠水:「不想了,我和你回去。」
和你回去。
孤零零的四個字,既叫人覺得溫暖,又覺得眼底微燙。好似他的歸途已經全然寄託到了溫昭明的身上。
院落之外有孩童提著燈籠追逐嬉戲,笑聲宛若銀鈴一般的動聽。宋也川拎著一盞羊角風燈,在巷口處抬起頭看向頭頂的天空。
月冷霜白,孤星冷冷。
溫昭明順著他的目光一起看去,宋也川輕聲說:「我們死了會不會也變成天上的星星。」
溫昭明嗔他:「胡說什麼。」
宋也川卻笑:「昭昭要做最亮的那一顆。」然後他指著旁邊一顆小星說:「我做這一顆,永遠陪在你身邊。」
人總是喜歡將自己的喜怒寄托在虛無縹緲的東西上面,宋也川想,若是這樣就能天長地久的話,未嘗不是一件幸運的事情。
第74章
除夕夜, 溫昭明從宮裡回來的時候宋也川還沒睡。
他衣裳的袖口破了,他找人要了針線,自己坐在清燈下縫補著。
宋也川穿著素白的中單, 頭髮束在簪中,瑩瑩燈火下,人也顯得很溫和的模樣。
他聽到腳步聲抬起頭,溫昭明驚訝地看著他手中的針線:「還有什麼是你不會的?」
「弄得不算好。」宋也川安靜道, 「過去在宮中時,總有衣服開線的時候, 自己縫兩針省得失儀。」
溫昭明走上前細看:「府里有繡娘,再者冬禧和秋綏都會針線, 哪用得著你親自動手。」
宋也川不喜歡麻煩別人,凡事不假於人,溫昭明也不強求。
他將袖口翻過來, 拿剪子將線頭剪斷,里外瞧了瞧確定沒什麼紕漏了, 才起身將官服掛好。
「昭昭。」宋也川從桌上拿起一個紅色的紙包, 「今晚給你壓在枕下。」
溫昭明抬手接過:「這是壓歲錢麼?」
宋也川咳了聲:「本是不配給你壓歲錢的, 只是圖個吉利, 你不喜歡扔掉就是。」他目光柔和, 眼睛明亮,看得出他心里的情真意切。
「我喜歡。」溫昭明咬著唇將紙包打開,裡面是一枚銅錢。她笑著塞進自己的枕下:「好快啊,又過了一年。」
這哪裡只是一枚銅錢呢, 這裡頭藏著的是宋也川待她那一分細緻的巧思。
「也川, 你說明年,我們會在做什麼?」和宋也川不同, 溫昭明的心依舊是熱的,她依舊有著春花般曼麗的心思,她說,「明年春節去涿州吧,去潯州也行。不在京城中就好了。」<h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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