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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也川見過殿下。」
「免禮。」
沒有敘舊,也沒有寒暄,這一刻,二人心照不宣,宛如相識多年的老友。
安靜的夜晚總會讓人下意識覺得有安全感,溫昭明在宋也川對面的石凳上坐下,一個念頭閃過,她心中微微一動:「後天宮裡有宴會,你和我同去。」
「是。」
「你不問我為什麼?」
宋也川微微笑了一下:「殿下想同我這罪臣演一齣戲,讓別人誤以為殿下荒淫無度。朝中老臣們好面子,便不會迫不及待地為殿下選駙馬了。」
溫昭明明眸輕抬,顯然是愣了一下:「誰和你說的?」
「我猜的。」宋也川輕聲道。
曾經只知道宋也川是個飽讀詩書的人,博古通今,才情甚高,卻不曾想他如此機敏,單憑她一句話,便能將她在朝堂之上的困局,揣測出幾分。
「我曾許諾不強迫你回京,是我食言了。」溫昭明用手指敲了敲桌子,「不過你現在想要斥責我也沒用了。」
眼前的公主嘴上這樣說著,卻仰著頭擺出一副有幾分高傲的模樣,張揚中又帶有一絲少女的嬌嗔,月光照得她晶瑩潤白,說不出的動人。
宋也川收回落在溫昭明身上的目光,垂下眼睫緩緩道:「那日殿下問我,想不想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,我的確拒絕了。可我也想對殿下說,若是殿下需要我,我是願意的。」
今日從三希堂出來的時候,她曾失落於自己擁有的恩情太過稀薄,但是此刻,宋也川跪在她面前,安安靜靜地告訴她,他願意供自己驅策。
父皇不是她一人的父皇,兄長也非她一人的兄長。但宋也川,是甘心只屬於她的人。
對於這份驟然的擁有,溫昭明有些恍惚。
她見過宋也川寧折不彎的傲骨,見過他三緘其口的冷冽,他雖熱年輕,卻沒有任何人能讓他低下高傲的頭顱,皇權不能、天威不能,就連東廠獄中的刑具也不能。
溫昭明原本甚至想好了幾種威逼利誘的辦法,此刻皆堵在了喉嚨里。
「你就不怕我利用你,像王鼎安那樣?」
「殿下的心若能更狠一些,便不會陷入如今的兩難境地。」宋也川用左手撐地,緩緩站直身子,他往溫昭明的方向又走了一步,眼中閃爍起幽暗的火光:「殿下不想嫁人,寧願自毀名節也不願痛下狠手。我若是殿下,一定會利用宋也川的身份,將莊王殿下一起拉入萬州書院的謀逆一案中。到時候所有人都以為,當年萬州書院彈劾閹黨的策論是莊王授意寫的,殿下以為,司禮監和東廠的人會放過莊王嗎?莊王不過是因為寄養在先皇后膝下的緣故,才能在朝中有幾分支持,若殿下徹底與他決裂,而他又陷入萬州書院的事件里無法脫身,彼時揚州王家對他的支持便會倒戈,殿下說,莊王還有心情為殿下選婿麼?」
在婚事上,溫昭明選擇了揚湯止沸,而宋也川卻可以釜底抽薪。
溫昭明第一次聽宋也川說這樣多的話,他口齒清晰、條理分明,冷漠地將自己抽身出去,站在旁觀者的視角分析局勢,甚至不惜將自己一起算計進去。
「如果按你說的做,你會死的。」
宋也川緩緩笑了:「殿下的心太軟。一將功成萬骨枯,死一個人算什麼?」
這是溫昭明第一次見到宋也川的另外一面。他清潤而溫和,水善利萬物而不爭。而在他溫潤如玉般的面容背後,宋也川宛若隔岸觀火般洞悉全局。他那雙如霜如月般的眼眸,藏著洶湧的湍流。有些人可以罔顧旁人的生死,而宋也川連自己的性命也可以置之度外。
遠處有更夫打更的聲音隱隱傳來,溫昭明平聲說:「我救你活命可不是為了讓你去死的。」
「宋也川,死是最簡單的事情,活比死更難。」
一直等溫昭明走了,宋也川依然回想著溫昭明說過的話,他躺在床上,聽著春蟲和夜風共舞的聲音。後日他將隨溫昭明一起站在眾人的面前,要發生什麼,他心知肚明。
閉上眼還能想起潯州城中的點點滴滴,他承認公主說過的某些話是對的,永遠待在潯州城裡,救不了任何人。
但他某一刻突然又覺得很慶幸,慶幸溫昭明選的那個人會是自己。
*
三月初七,明帝在廣陽殿賜宴。
因為是家宴,侍宴的大都是宗親。今天是何昭儀的好日子,她穿得很是別致喜慶,頭上插了一支明帝新賞的鳳穿牡丹金簪,明帝甚至破格允許她和皇后一左一右坐在自己的身邊,看得出的確是頗有幾分恩寵。
宋也川亦步亦趨地跟在溫昭明身後,垂著眼不去和任何人對視。
他曾經參加過幾次賜宴,每逢正旦、冬至或是明帝生辰,奉天門處都會有賜宴。若是他輪值,便可以前去自取。立春、元宵、端午、重陽、臘八也會有賜宴,他的品級太低,按理是不能侍宴的。但有時也會在角落中為翰林院設置幾個座位。
那時身邊都是和他一樣品階的文臣,寒風瑟瑟,賜的菜還沒送到桌前就已經冷了,大家也不是貪圖明帝賞賜的菜餚,更多的是為了結交朋友,大家雖拘束著,但依然攀談甚歡。
而此刻,他見到的人是他過去看都看不到的,有明帝的幾位兄弟,有幾位年長的親公主和尚未成年的皇子們,一室衣香鬢影,珠寶首飾晃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。<h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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