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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抬眼望向冬禧:「你說他們這些男人,若是真刀真槍地較量也變算了,為何要亂做污名,背後刀戈相向?還是這世道本就如此,只有他們大權在握的人才配說話,宋也川這樣的人只配做他們的墊腳石?」
*
梧桐山上佇立著一座三層樓閣,雅致玲瓏。
檐下的匾額上掛著篆書寫的藏山二字。
整座精舍藏匿於半山之中,又有高大樹木遮擋,若不走近來看,都不會發覺這裡有一處樓闕。
一個穿道袍的青年,走到了樓閣二層盡頭的房間門口,他輕輕叩門,裡面傳來一聲平靜的:「請進。」
他推門而入,一個青年背對著他,正望向窗外的碧海松濤。
他穿著半新的斕衫,沉默地站在那,好似被迷濛雲霧遮住的月光。
「也川。」這青年輕聲說,「你還沒想好麼?」
宋也川轉過身,漆黑的眼睛安靜地看著他:「塵述,能看到你還活著,我真的很高興。但我不能答應你留在這裡。」
「不單只有我,昔年藏山精舍還活著的,算上我一共有四個。只是他們與你不熟,你只怕都不曾見過。」江塵述靜靜地看著他,一字一句,「也川,朝廷的潑天富貴,公主的軟玉溫香,足以讓你忘了藏山精舍麼?你那時還在京城,不知道他們是怎樣對待我們的。就因為師父藏了林驚風的刻板,藏山精舍的多少門生、多少師者死在了押解入京的路上,多少人被砍了腦袋?你全都忘了嗎?」
「我沒有忘。」宋也川抬起手指著自己的額頭上的刺字,「我怎麼可能會忘?」他挽起自己的袖口,將手腕的傷疤暴露在江塵述的眼前:「可我忘不了有什麼用?塵述,你不會以為自己在山中修建了這座精舍,掛上了藏山精舍的名字,藏山精舍便可以回來了麼?」
記憶中的宋也川沉默而疏淡,不是一個喜形於色的人,今日也是江塵述第一次看到宋也川露出如此疾言厲色的模樣。
「也川,」江塵述緩和了一些語氣,「我是在江邊找到的你,若我再晚到一刻鐘,你就會被水捲走。你身上穿著的是大梁的官服,我本不想救你,但是我認出了這個人是你。這樣腐朽的朝廷,這樣幾次三番要推你下地獄的,你又憑什麼為他們賣命?你是我師父的兒子,為何對藏山精舍的純心,比不上我這個門生?」
清風吹過山舍的竹簾,依稀的雲影落在山舍的房頂,陽光金燦燦的,可以照亮不遠處的梯田與茶樹,茶香清沁肺腑。聽不見嘈雜與喧鬧的人聲,這裡像是超然於世外的瓊州仙境。
「也川,只要你留下,我願意敬你為精舍主人。」江塵述一字一句,「只求你和我一起,重建藏山精舍,不要讓藏上精舍的魂徹底消散於天地之間。」
「塵述。」宋也川收回目光,「我不能答應你。你現在要做的不是為藏山精舍昭雪,也不是要重現精舍昔日的風光。你應該帶著倖存下來的幾個人,好好生活,休養生息。而不是一心想要。你們幾人力量實在是太過弱小。」
「可有你就不弱小了。」江塵述眼裡帶著一絲懇切,「也川,你是精舍最有才學的弟子,只要有你在,什麼都可以做到的。」
「終有一日,你渴望得到的都會得到。但不是現在。」宋也川推開窗,吹過萬頃碧浪的風吹過他的頭髮,他看向遠處天邊翻卷的行雲低聲道,「你能不能相信我?」
江塵述眼中的懇切與真誠緩緩散去:「既然如此,我便更不能放你離去。你不要怪我,我只是在做我應該做的事。」
宋也川轉過身:「你們現在做的事,和飛蛾撲火又什麼區別?」
「這是天下寒門士子渴望我能做的!」江塵述仰著頭,「藏山精舍的願望,原本就是要替天下寒門開闢一條道路。宋也川,我不論你願不願意,這條路我到底是要走下去的。我江塵述從來都不是怕死的人,只是我絕不會像你一樣,無聲無息地死於官場傾軋,獻媚邀寵於豪強貴族,我要死,也一定要死在為民請命的路上!」
宋也川無聲地一笑:「我有點懂她了。」
江塵述側目。
宋也川臉上笑意淺淺:「原來看別人一心送死,是這樣的感覺。」
江塵述冷笑,他抬起手指著宋也川的臉:「你是藏山精舍的叛徒。」
那一刻,宋也川的內心變得很平靜。
他想到了很多他本以為自己會遺忘的事。
想到了藏山精舍中專門存放舊物的閣樓,那時他總會偷偷爬進去,在灰塵與陽光之間,專心做核雕和燙樣。後來被江塵述發現了,他就把自己做核雕的技巧教給他。但江塵述不喜歡這些,他偶爾會拿書上來看。
在孩子眼中,藏山精舍是這樣的大,又有這麼多特殊的回憶。
但有些東西,一旦失去便是永遠。哪怕江塵述刻意複製了藏山精舍的外觀,卻無法複製他曾在藏山精舍中留下的年少時光和全部回憶。
檐下銅鈴輕輕搖晃,宋也川仿若看見當年的自己坐在燈下做核雕,江塵述、江麓還有許許多多一起讀書的好友,曾一起燈下執筆。
傷心橋下春波綠,曾是驚鴻照影來。<h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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