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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塵述顯然沒有料到宋也川的回護之意,他上下打量著他:「你莫不是真喜歡這個仇人之女?她父親殺了你全家,你竟然在這裡保護她,當年你舉家獲罪時,她可幫過你,可替你求過情,可要狗皇帝為你網開一面?」
宋也川不敢去看溫昭明的眼睛,他輕聲說:「西四牌樓之外,她親自送過我。」
「嘖,」江塵述輕蔑一笑,「那不過是狗皇帝沽名釣譽的手段,為得哪裡是你,為的是他們一家人的名聲罷了。宋也川,你怎麼這麼多年還這麼單純?」
「如果沒有她,我早就死了。」宋也川的眼中宛若藏著清冷的山川,「你若真拿我當朋友,就不要傷害她。」
「塵述,男人談及政治的時候總要把女人迴避在外。他們說女子不得干政。可偏偏前有妲己後有褒姒,將禍國之罪都要加諸在她們身上?昭昭那時才十七歲,你還想要她做什麼?你若始終都覺得她有罪,天下都有罪,你又怎麼能好好活下去?」
「我早就不能好好活了!」江塵述的情緒逐漸激動起來,「藏山精舍沒了!這是我的家!是我這一輩子的精神寄託!你叫我怎麼才能坦坦蕩蕩地原諒那一切,你叫我如何才能好好活下去?宋也川,你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薩,你憐憫每一個人,可有人真的憐憫你?你看看你臉上的字,看看你身上的傷,你憑什麼不恨?你憑什麼原諒?」
「因為恨是沒有盡頭的。」宋也川輕輕垂下眼睫,「如果可以,我何嘗不希望那一切都不要發生,我何嘗不希望能為父母親人沉冤昭雪。但是塵述,我不能去尋死。我也不想讓你去尋死。你也不該將更多無辜的人卷進你的仇恨里。」
「塵述,這間精舍里有多少人,粗略算下來總要有三五十。若有一天被東廠的番子發現,這幾十人都要死。這些人有藏山的舊人,也有無辜的寒門士子,你不能讓他們全都陪葬。」宋也川頓了頓,又繼續說,「還有公主殿下。她若是回宮之後,稟告皇上,你們還是要死。」
看著江塵述眼中瀰漫的殺意,宋也川卻垂下了眼睛,「可以我對她的了解,她不會出賣你們的。她甚至會出資保護你們。可江塵述,你有沒有想過,若公主殿下對你們的袒護包庇被皇上發覺,她又會是什麼下場?」
「她也會為藏山精舍而陪葬。」宋也川濃黑的眼睛藏匿著萬頃波濤,「從萬州書院一千三百人罹難起,藏山精舍三百人,雲河精舍四百人,朝堂中除了林驚風,還有太多翰林院的許多人死在了權力的爭奪之中。江塵述,不要再讓更多的人去死了。」
看著江塵述的眼睛,宋也川淡淡說:「如果終有一日,我能在政權傾軋間謀得一席容身,如果閹黨之禍可以徹底消弭,藏山精舍何愁沒有重見天日的那一天?」
「這些只有我一個人背負就夠了。」宋也川安靜地看著江塵述,懇切道,「我希望你能正視這一切,好好活下去。」
江塵述沉默地聽完,然後緩緩搖頭:「宋也川,你不是我,從我決定做這件事那一刻起,我從沒有想過要回頭。」
「這樣殘酷的政治,這樣吃人般的朝廷,不流我江塵述的血,就要流百姓的血。與其背著藏山餘孽的帽子苟活著,用我的血鋪一條路不好嗎?」
宋也川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淺淺的哀傷,身後的溫昭明突然問:「江塵述,你有沒有想過,苛政的根源是什麼?」溫昭明淡然道,「你會告訴我,是宦禍。可你有沒有想過,宦禍又是因為什麼而起?」
溫昭明一字一句:「因為君權。」
山風吹動她的長髮,溫昭明平靜而不帶感情:「閹黨蒙蔽我父皇的決斷,那是因為他們離我父皇太近而離百姓太遠。而你江塵述離百姓近,卻離我父皇太遠。你若有心摧毀閹黨,總得師出有名,總得有人替你們發聲。事情總得是按部就班地去做,譬如今年先上幾本策論試一試。哪有一蹴而就的政治,哪有單憑熱血就能辦成的事。」
她拿起桌上的筆,寫下了一行字:「這是我府邸的地址,如果你們有好的策論,可以直接寫給我,我會找合適的時機傳達於我父皇面前。」
「昭昭!」宋也川猛地回頭過打斷她,「不可!」
溫昭明的手緩緩按在了宋也川的肩膀上,她能感受到手下那個身軀微微的顫抖。
「林驚風的策論不僅宋也川會背,我也會。不管你們或生或死,只要我活著,這篇文章便不會煙消雲散。我願意起誓,我將會和你們站在一起,給你們交代。」
不單單是宋也川,就連江塵述都被溫昭明的言論觸動了一下。
除了許多年前藏山精舍的偶遇,江塵述從來沒有見過溫昭明。只聽說她是大梁的明珠,關於她的傳言更多的是她宣揚於外的風流與薄情。
他沒想過她會是這樣的人。她明媚動人,像是盛大美好的春日繁花。她有這樣堅定從容,帶著切金斷玉的堅決和心魄,高傲地站在他面前。
江塵述抬起頭看著溫昭明說:「我又憑什麼相信你?」
溫昭明笑:「我或許會騙很多人,但我不會騙宋也川。也不會當著他的面欺騙你。」
江塵述沉默了下來,溫昭明並不催促,過了許久他終於說:「陛下會聽嗎?」<h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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