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倘若早點知道這一切,或許……或許什麼?一入侯門深似海,自己區區一個大理寺正,想見她一面都難,即便知道了她的境況,又能做什麼?什麼都做不了。
夜深了,整間客棧都靜下來,他方才鼓足力氣翻開詩集。第一首《春日》:年年紅淚染青溪,春水東風折柳齊。明月乍移新葉冷,啼痕只在子規西。落款是嘉佑三十三年三月初五。
她過去從不作此等悲語,後面十幾首皆是哀婉淒絕,劉密正看得心痛,卻發現嘉佑三十四年九月初八這日她作了一首《詠柳》,與之前大不相同,字裡行間喜氣外露,似乎非常高興。
之後的詩雖然也有傷心之語,卻都不似之前沉痛絕望了,更奇的是最後一首《聆新雨》。
片雲風駕雨飛來,頃刻憑看遍九垓。
楹外近聆新水響,遙穹一碧見天開。
這首詩乃嘉佑三十七年八月二十所作,距她服毒自盡只有十二天,一個心存死志的人怎會寫出這樣的詩句?
劉密翻來覆去,將這本詩集看了好幾遍,越想越覺得晚詞自盡背後另有玄機。
次日一早,繡雨正在齋房吃飯,一個小尼姑跑過來道:「姑娘,外面有個姓劉的公子找你。」
繡雨心中奇怪,這劉公子怎麼又來了?放下碗箸,走到大門外,見他披著玄色哆羅呢的斗篷,戴著風帽立在寒風中,望著冰封的湖面發愣,叫他道:「劉公子,外面冷,有什麼話進去說罷。」
劉密轉臉看向她,道:「不必了,我想問問姑娘,四年前你家小姐身邊可有怪事發生?」
繡雨臉色微變,道:「您是問柳樹精的事麼?」
「柳樹精?」
繡雨見他不知道,便解釋道:「四年前王爺去千佛山遊玩,身上突然起火,可惜沒能燒死他。據說那火綠幽幽的,鬼火兒似的,好多人都瞧見了。您說邪不邪門?更邪門的是,晚上他在房裡撞鬼了,那鬼頭髮奇長,能上下左右倒著飛,把他嚇得半死。後來請和尚道士來做法,有個道士說是小姐院子裡的柳樹精作祟,他便再也不敢來了。」
劉密不信鬼神之說,聞言甚是詫異,想了想,道:「魯王去千佛山是夏天麼?」
繡雨道:「是,您怎麼知道的?」
夏天日光毒辣,衣服上沾了磷粉便容易自燃,那顏色正是藍綠色的。
劉密道:「我也略有耳聞,不想是柳樹精作祟,你見過那柳樹精麼?」
繡雨搖了搖頭,道:「小姐倒是見過她,說起來她對小姐很不錯呢。有一回奴在門外,聽見她們有說有笑的,也不敢進去。劉公子,您問她作甚?」
劉密大致明白了,這柳樹精必然是個人,為了晚詞才裝神弄鬼嚇唬魯王,好讓他遠離晚詞。然而這也只是權宜之計,假使晚詞自儘是假,金蟬脫殼是真,此人一定知道她的下落。
思及此,他眼前驟亮,心中狂喜,面上卻是一派平靜,道:「沒什麼,好奇罷了。」沉吟片刻,又問:「那個說柳樹精作祟的道士,你對他可有印象?」
怎麼會沒印象,當時她正在房中替晚詞頭上的傷換藥,外面忽然吵鬧起來,晚詞讓她出去看看。她便走到外面,見一個神情嚴肅的道士背負長劍,拿著羅盤,身後跟著忐忑的管家,侍衛,西苑的下人,幾位側妃侍妾屋裡的人,雜七雜八一大幫人站在院門外。
道士目光炯炯,凜然一指,那架勢好像戲台上的法海,道:「衝撞王爺的邪祟就在裡面!」
繡雨又驚又怕,與他爭了幾句,印象極深。
「他約莫三十多歲,比您矮一點,眼睛不大,皮膚偏黑,左臉有一顆痣。聽說他叫方籙,是個遊方道士。」
劉密記在心上,叮囑她:「柳樹精之事畢竟有損體面,勿要再告訴別人。」
繡雨道:「奴理會的。」
劉密道謝而去,此番心情與昨日卻是天壤之別了。
晚詞十有八九是詐死逃走了,這個敢在王府裝神弄鬼,暗度陳倉的柳樹精究竟是何方神聖?晚詞一介弱女子,離開王府便只能依靠她這個盟友,但願這廝是真心為她好。
欣喜,疑惑,擔憂,還有許多說不清的情緒混雜在一起,此消彼長,暗中較勁。劉密感到焦躁非常,他想儘快找到晚詞,看看她如今怎麼樣。
初十這日天氣晴和,吃過中飯,晚詞躺在屋裡一張鋪了褥子的竹椅上讓絳月洗頭。
絳月先用梳子替她梳通,她閉著眼睛,微微蹙了下眉,絳月忙停住手,道:「奴弄疼姑娘了麼?」
晚詞睜開眼,見她滿臉惶恐,笑了一下,道:「沒有,你很怕我麼?」
絳月訕笑道:「姑娘這般和氣,奴怎麼會怕呢?」
她不是怕她,是怕章衡。兩人這情形,雲深霧繞的,她看不明白,只覺得家主有點瘋魔了。
章衡走進來,見晚詞一頭烏油油的長髮握在絳月手裡,浸了水的綢緞般泛著流浪,光彩奪目,再看身上穿著海棠紅的短襖,松花色的綢褲,甚是嬌艷,不禁心癢,放輕腳步上前,朝絳月揮了揮手。絳月便知趣地讓到一旁,看他在小杌子上坐下,替晚詞洗起頭來。
晚詞半睡半醒著,不知道換了人。章衡托著她的後腦勺,輕輕地打澡豆,以前就覺得她腦袋小,現在摸起來還有點軟,像套著繡囊的玉香球,精巧易碎,需十二分小心。<h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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