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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小蟲崽,」
伽因仿佛是怕驚擾了什麼,低聲問道:「你為什麼不回家?」
阿宴聽不見他的話,自然也沒辦法回答他。瘦小的孩童在雨水中努力蜷縮起身軀,就像一隻無家可歸的狗,但他仿佛寧願淋雨也不願意回到剛才那個村落里。
伽因見阿宴的身上都濕透了,一言不發脫掉自己的軍裝外套,然後撐在了孩童的頭頂上方。他不知道這樣有沒有用,但他覺得這樣自己的心裡會好受一些。
阿宴太瘦小了,伽因必須半跪著和他說話。
「再不回去,你的雌父和雄父會擔心的……」
他不知道阿宴是孤兒。
「雨很快就下大了,萬一生病了怎麼辦?」
伽因莫名很喜歡這個孩子。他注視著阿宴清秀的眉眼,高挺的鼻樑,心想自己以後萬一和雄主有了蟲崽,也像這麼漂亮就好了。
可惜他是銀髮紅眸,雄主是藍發藍眸,他們將來應該生不出黑髮黑眸的蟲崽。
伽因思及此處,緩緩垂眸看向阿宴受傷的右腿,卻見對方的膝蓋處有些扭曲變形,應該就是導致他走路一瘸一拐的原因。
先天殘疾,很難治療。
伽因似乎想伸手觸碰,然而還沒來得及動作,只聽遠方的山坡上忽然傳來一陣呼喊聲,原來是之前坐在村口吃核桃的那名老者尋了過來。
陰雨天氣,山路泥濘難行,那名老者卻健步如飛,幾個縱躍就從山坡躍下了溪邊。他踩著碎石灘一路來到溪邊,伸手一抓,直接把阿宴從地上抓了起來。
伽因有些擔心老者責罰阿宴,緊張伸手阻攔,卻撲了個空。
太爺爺攥住阿宴的胳膊,目光上下一掃,發現了他身上的泥巴和傷痕,在雨中皺眉問道:「下雨了,怎麼不回家?」
阿宴低著頭,垂著眸,神情冷漠而又倔強:「我沒有家。」
太爺爺氣得吹鬍子瞪眼:「胡說,誰說你沒有家,佛閬村就是你的家!」
阿宴不吵也不鬧,雨水順著臉頰滑落,沖淡了傷口的血跡,冷冷重複道:「他們都知道,我是你撿來的,是孤兒。」
太爺爺卻道:「既然你已經被我撿回來了,那就不是孤兒了,葉落歸根,以後佛閬村就是你的根!」
他眼見雨勢漸大,終於不再和阿宴廢話,直接拽著他的手往村子裡走去。
伽因不放心地想要跟上,但天邊的雨卻越下越大,四處都是一片白茫茫的雨霧,在途經村口的一處殘舊石碑時,他就像被施了定身術,再也無法邁出半步。
他站在原地,怔怔看著那名孩童隱入了山林之中。
阿宴被太爺爺拽著回村,走得一瘸一拐,雨水滴進眼睛裡,澀得生疼。他抬手用袖子擦了一把,不知為什麼,下意識回頭看向遠處,卻見雨霧中站著一個身形修長的男人,銀髮紅眸,很是漂亮。
阿宴愣了一瞬,可等他再仔細看去,那抹身影卻又消失了,就像雲霧被風吹散,在空氣中消弭於無痕。
阿宴不會知道,過了許多年後他會慢慢長大。
他也不會知道,有一天他終於可以不再一瘸一拐地走路。
他會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西裝,踏入金碧輝煌的宮殿,在觥籌交錯的舞會中遇見一名瘸了腿的雌蟲。
外界嫌他殘缺、陰鬱。
韓宴卻只覺得那隻雌蟲銀髮紅眸,很是漂亮……
這個夢實在太長太長,長到伽因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才醒。他迷迷糊糊睜開眼,下意識伸手摸向身旁,卻只觸及到一片冰涼的溫度。
隔著透明的陽台玻璃門,只見韓宴正坐在露台上抽菸,外面恰好下起了一陣冷雨,淅淅瀝瀝的聲音隔著門傳進來,就像無數顆珠子在地板上跳動。
伽因看了眼時間,然後靜悄悄地走進浴室洗漱換衣服,這才拉開陽台玻璃門,一瘸一拐地走到韓宴身邊。
韓宴今天沒去上班。他穿著一件白色的休閒襯衫,雙腿交疊坐在椅子上,灰藍色的眼眸盯著外間漫天的雨霧,不知在想些什麼,指尖夾著一根燃燒過半的香菸,裊裊霧氣剛剛升騰,就又被冷風吹散。
韓宴在看雨,伽因在看他。
伽因盯著韓宴斯文清俊的側臉,不由得出神了片刻。他莫名想起夢中的村落,想起一瘸一拐的阿宴,記憶恍惚間,那孩童的模樣似乎與眼前抽菸的成熟男子逐漸重疊,難分你我。
韓宴察覺到了身後傳來的腳步聲,不經意回頭,卻見伽因正站在自己身後。他彈了彈菸灰,漫不經心問道:「醒了?」
不排除是因為昨天折騰得太晚的原因。
伽因點了點頭,嗓子仍有些破碎:「您怎麼坐在外面?」
薩利蘭法的冬天很冷,落下這最後一場雨,後面就是鋪天蓋地的白雪了,韓宴衣衫單薄,坐在外面很容易生病著涼。
「沒什麼,看看雨。」
韓宴也察覺到了空氣中的冷意,他掐滅菸頭,從椅子上站起身,轉身和伽因回到了屋子裡,暖氣一開,連地板都是溫熱的。
韓宴今天不想工作,他靠著床蓆地而坐,從抽屜里拿出了一個筆記本,開始安靜默寫著腦海中的醫術古籍,文字晦澀難懂。
伽因見狀把窗簾拉開了些許,好讓陽光透進來,因為室內外溫差過大,陽台玻璃門上浮現了一層淺淺的白霧。他見狀不知想起什麼,在上面輕輕寫下了兩個字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