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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番回答讓居上意外,心道沒有白疼這丫頭,緊要關頭居然如此懂得變通,孺子可教也。
上首的人果然陷入了沉思,看來終於解答了他的困惑。可正當居上慶幸的時候,卻聽那人質疑:「郡主身邊的婢女,是如何得知大娘子不喜歡高存意的?」
這下問題又拋了回來,原來先前的自作聰明都是無用功,人家不過隨意一句反問,就把她們打得原形畢露了。
心在腔子裡亂蹦,這回怕是要凶多吉少。居上能感覺那人的視線在她身上游移,帶著審視的況味,讓她芒刺在背。
她愈發低下頭去,無奈那人並不打算就此放過她,大概察覺出了異樣,也或者想起了那日在辛府外的際遇,忽然揚聲責令:「你,抬起頭來。」
居上有種大禍臨頭的感覺,這一抬頭,勢必會被人認出來,可又不能違命,只好依言微微揚了揚下頜。腦子裡只管胡思亂想,牆頭上匆匆一瞥,自己是居高臨下,說不定人家沒能看清全貌。今天再見,人家在上她在下,額頭和下巴頦始終有區別,也許他會看走眼,也不一定。
然後這深廣的殿宇徹底寂靜下來,只聽見東西市上響起鼓聲,咚咚地連成一片——未正了。
好半晌,那人才重又開口,內容讓居上眼前一黑。他說:「去御史台通稟辛御史,就說貴宅有家奴私入修真坊,被率府拿獲。因看在辛御史的面子上,不予追究,請辛御史親自來領人,回去之後嚴加管教。」
他說完,兩手支著書案站了起來,團領上的司南佩下墜著花青的回龍鬚,隨著人的俯仰絲絲縷縷搖曳。那張冷漠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,甚至連看都未再向下看一眼,吩咐完,便轉身離開了。
國字臉的將軍依舊聲如洪鐘,高高地應了聲是,叉手將人送出去,然後站在門前下令,命人往御史台傳令,請辛御史親自跑一趟。
正堂里的兩個人僵立在那裡,藥藤苦著臉說:「這下糟了,驚動了阿郎,回頭阿郎不會捶你吧?」
關於捶不捶的問題,對居上造不成困擾,畢竟五歲之後,阿耶就沒再打過她板子。不過這次的問題有點棘手,這人顯然是認出她了,沒有戳穿她,但有意讓人通知阿耶,其中深意不言而喻。
很快,官署的消息便傳到了御史台,居上看見阿耶風風火火趕來,先與這位國字臉將軍好生告罪了一番,愧怍道:「某身為御史,本是糾彈百官的,沒想到連自家家僕都不曾管教好,著實汗顏,讓府率見笑了。」
辛家畢竟是門閥世家,那位金府率也讓了辛道昭三分情面,叉手道:「亞台①言重了,原本是不欲驚動亞台的,但此事……可大可小。特意告知亞台知曉,日後也好鞭策下人慎行。」
辛道昭嘆息著頷首,回身見翊衛把人送出來,乍一見,猛吃了一驚。
居上只好訕笑,很快低下頭去,「阿郎,婢子知錯了。」
作者有話說:
①亞台:唐代御史大夫的別稱。
第7章 燒尾宴。
父親的臉,一瞬變成了豬肝色,臉上鬍子亂顫,要不是礙於地方不對,就要按捺不住暴跳如雷了。
好在世家大族的家主有涵養,很快便調整了情緒,復又向金府率拱了拱手,「家人無狀,給府率添麻煩了,待回去之後一定嚴加管教,著力懲戒。」
金府率還了一禮,向外比手,辛道昭連看都沒有再看她們一眼,沉聲道:「還不走?」
居上和藥藤悶著頭忙道是,匆匆溜出了官衙,到外面長出一口氣,但這口氣還未吐完,就看見阿耶陰沉著臉出來,衝著她直咬牙,「回去再與你算帳!」
居上嚇得縮脖,知道要遭殃,卻也不敢多嘴,拽著藥藤上了馬車。一路上不住掀簾看,阿耶挺直腰板騎在馬上,那背影蓄著風雷,看一眼,都讓人心驚膽戰。
「怎麼辦?」藥藤說,「阿郎這回氣得厲害,小娘子過會兒就不要辯解了,由他撒氣吧!」
居上慘然嘆了口氣,喃喃說:「倒霉得緊,又遇見那個人。他分明看破我的身份了,有意叫阿耶來領人,就是為了讓阿耶管教我。」
藥藤很好奇,「小娘子認得今日堂上的主審?」
「就是那日爬上牆頭遇見的人。」居上無精打采道,「我算是在新朝打響名號了,往後的大名就叫掛燈人。」
藥藤聽完,枯眉撫了撫居上的手,「只怪娘子長得太好辨認,否則隔了這麼多天,早就忘了你的模樣了。」
居上發愁,捧住了臉。反正自己這回是在劫難逃了,事已至此,就認栽吧!
馬蹄篤篤,踏著餘暉回到待賢坊,阿耶下馬後頭也沒回,徑直走進了廳房。
居上知道不妙,悄悄示意藥藤去搬救兵,自己則一步三蹭進了門檻,怯怯地朝上覷了眼,支支吾吾說:「阿耶,女兒知錯了,下次……」
「還有下次?」辛道昭氣得大吼,「這次能保住小命就不錯了,你還敢說下次?」
山崩海嘯,居上嚇得閉眼,「沒有下次了,沒有了。」
辛道昭看著這闖禍的丫頭,腦仁兒生疼,一手撐著腰,一手不住地指點她,「我早知道你是個賊大膽,只沒想到,這次竟出格至此!現在是什麼時候?新朝初建,朝堂上步步都是暗涌,多少人連大氣都不敢出,你倒好,跑到修真坊探望,你可知道那裡埋伏了多少眼線!前太子,他就是個魚餌,放在那裡引誘反歷的人出現,你懂不懂?人人避之唯恐不及,你卻如此不知天高地厚,你以為大庸沒了,大曆建國了,這樣就無事發生天下太平了?膚淺!」<h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