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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番話說完,他如釋重負,反正已經到了這樣地步,就算事後太子罷免了他的官職,也比全家入罪要強。
若說實話,他當然盼著凌冽能登頂,到時候振一振裴家的門庭,也與那些百年望族論一論長短。但如今看來,凌冽實在過於魯莽,羽翼未豐便想飛,到最後無非摔個粉身碎骨,自己卻不敢陪他冒這個險。
現在投誠,但願還來得及。
他小心翼翼查看太子神情,見他眉目間竟沒有半絲憂慮,仿佛一切早有預料似的,心下愈發慶幸自己做得對了。
凌溯呢,聽了他的話,慢慢頷首,「左相護持正統,有大義滅親的決心,令孤很是敬佩。不瞞左相,三郎不服孤這阿兄,孤由來知道,但沒想到他竟對孤有如此深的成見。至親手足,一定要鬧得你死我活才甘心嗎?孤實在不明白,兒時的情義去了哪裡,戰場上同生共死的情義又去了哪裡。」
若要論這個,裴直也心虛得很,總不能說權勢誘人,換了誰都會心動吧!只得掖著手,唯唯諾諾道是,再三祈求殿下寬宥,順便表明立場。
凌溯說:「左相的心意孤已知悉了,放心,孤不搞連坐那一套,左相大可放心。但此次變故事關重大,孤這裡自有應對,不希望打草驚蛇,左相明白孤的意思吧?」
裴直連連道是,他自然對太子的計劃心領神會。凌冽糊塗,正好犯在他手裡,他不想這樣的大好時機因走漏風聲而斷送,就讓凌冽以為他不知情,到時候請君入甕,後面的事情就好辦了。
凌溯溫煦地笑了笑,「左相回去吧,別看我這東宮鐵桶一樣,其實也有他們安插的眼線,要是被一狀告到貴妃那裡,左相就裡外不是人了。」
裴直心下顫了顫,暗道他其實什麼都知道,這樣不動聲色按捺到今日,確實深諳儲君的韜光養晦之道。
拱手長揖,他嘆息著退出了崇政殿,接下來三郎會如何,不得而知,裴家會何去何從,也不得而知,一切都聽天由命吧!
這廂凌溯獨自在殿內坐了好久,雖然早就知道凌冽有奪嫡的野心,但沒想到,自己一步一步引領,他果然就急不可待了。
但凡還顧念一點兄弟之誼,就不應該這樣。大曆建朝不過半年罷了,半年是鬼是人就現了原形,實在可惜。
所以阿娘有先見之明,那日打過貴妃後同他說,自己這幾板子是個引子,凌冽母子沉不住氣,要想報仇,必定近在眼前。結果說中了,前後不到半個月,魚就上鉤了。凌溯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,既然骨肉相殘避無可避,那就坦然面對吧。
起身,披上斗篷駕馬回行轅,一入後苑便見居上正在窗前做針線,低著頭,露出白皙修長的一段頸項。他靜靜站在那裡看她,只要她在,就覺得歲月靜好,這渾濁的塵世中,至少還有人心值得期待。
恰好她抬起頭來,隔著院中灑落的細雪看見他,沒有如他設想的那樣,嘴裡叫著郎君,快步起來迎接他,只是「餵」了一聲,「傻站在那裡做什麼?你不冷啊?」
唉,反正要她溫柔小意是沒指望了,但就是那一聲「餵」里,也能品砸出深深的關切。
他揚起笑臉,快步進了西院,看她手裡正盤弄布料,好奇道:「這麼早就做孩子的小衣嗎?何必自己動手,交給內仆局就是了。」
居上嘖了一聲,「你究竟是什麼眼神,這哪是什么小衣,是你的護膝啊。」邊引線邊道,「我上回見你的護膝都磨壞了,所以大發慈悲再給你做一雙,用到明年立春應當沒問題。」
他聽後甚是感激,上前抱住了她,「還是娘子心疼我。」
居上卻偏著腦袋感慨起來,「想當初,我是何等桀驁不馴的女郎啊,沒想到如今竟淪落得為你做針線,真是時也運也。」
他討乖地說:「當年我也是橫刀立馬,殺盡敵寇的將軍,如今還不是時刻惦念著你,一有風吹草動,第一個就想到你。」
兩人交換了下眼色,大有英雄惜英雄的意思。
不過現在不是做針線的時候,凌溯示意內外侍立的人退下,取了她手裡護膝放在一旁,正色道:「我有件事要與你說,這兩日你先回待賢坊去,我會暗中派人戍守整個坊院,等風聲過了,你再回來。」
居上見他滿臉肅穆,立刻便察覺出了異樣,「出什麼事了嗎?平時我要回去,你別彆扭扭死都不答應,這次怎麼主動提出了?」還有派兵戍守,這分明是要打仗啊,絕不是他要抽空納妾這麼簡單。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,「怎麼了,快說,別讓我猜。」
凌溯這才老實招供,「三郎要夜襲東宮,恐怕也不會放過行轅。你在這裡不安全,不如回家去,也好有個照應。」
居上一聽,頓時直起了身子,「回家就安全嗎,我怎麼覺得和你在一起才最安全?我不回待賢坊,我要跟著你,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,不用勸我,就這麼決定了。」
凌溯無可奈何,「這不是兒戲,你同我在一起有危險。」
居上道:「那更要在一起了,我要與郎君同甘共苦。再說你會讓自己有危險嗎?」
凌溯想了想,這倒是,「重任在身,不敢涉險。」
所以說啊,這麼好的機會不能錯過。想當初皇后守城,將來在史記上必定是輝煌的一筆,自己呢,患難時對太子不離不棄,好歹也能吹一輩子,這個時候躲到娘家去,豈不是傻嗎。<h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