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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好暗,鍋底般倒扣著,低低壓在眉上。閃電給雲層鑲上了金邊,一片青紫的光線過後,緩慢而沉重地帶來了滾滾的雷聲。間或也有疾雷,脆裂般炸在頭頂上,這樣的雷最是嚇人,居上把藥藤從門前拽回來,小聲恫嚇:「你頭上戴著簪子,還敢上前去,不怕引雷?沒聽說中尚署令家的夫人回娘家,途徑郊野的時候被雷劈中了,險些喪命?」
藥藤嚇得當即拔下了髮簪,手忙腳亂摸自己的耳墜,「松石的,應當不要緊吧?」
居上看她的樣子直發笑,藥藤怔了下,又嗔起來,「小娘子可是在嚇唬我?」
居上說沒有,「我說真的。」
藥藤又不免感慨:「那位尚署令夫人也怪倒霉的,被雷劈中了,還讓人背後說嘴,說她平時沒修德行。」
反正雷不劈良善人,反之被劈中,必定是壞事干多了,愚人眼中非黑即白的世界就是這樣。
居上回頭看了高存意一眼,以往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太子,這回吃罷了飯食,自己還知道收拾,愈發讓她覺得可憐。
藥藤見了忙上前接手,笑著說:「這裡交給婢子,咱們還帶了麥飲來,殿下與小娘子觀雨說話吧。」
居上往杯中注了飲子,拉他一同坐在窗前,不慌不忙地慢啜,一面看外面豪雨連天。
高存意低頭喝了一口,悵惘道:「我以前曾設想過雨天和你坐在窗前飲茶,卻沒想到不是在東宮,是在這囚籠里。不管怎麼樣,你能來看我,我真的很高興。我一個人在這裡太寂寞了,晚上總是睡不著覺,多希望一切只是一場夢,第二天睜開眼,大庸還在,先帝還在。」
居上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,能說的話都說了,失去家國的痛,也不是三言兩語能撫平的。
還是轉變一下話題吧,她說:「我結交了兩位新朝的將軍,以後來看你就容易些了。現在天正熱,你所需的東西不多,等到天轉涼了,我再給你送些被褥衣裳來……對了,還有炭,也要多備一些才好。」
他聽了,臉上浮起一點愁色,「我還要在這裡關押多久呢,今年入冬也出不去。」
居上張了張嘴,說不能,是不是會讓他很失望?可真話確實不好聽,他這樣的身份,哪裡那麼容易得到寬恕,就算大赦天下,他也不在被赦免的範圍內。
「再等等,或許有轉機。」居上勉強笑了笑。
恰在這時,眼梢忽然瞥見一個身影,正冒著大雨快速往這裡來。起先她以為是戍守的武侯,來催促她們離開,然而仔細一看,那人穿著黑色的綢衣,被淋的水雞一樣,在她遲疑時很快潛進了室內。
高存意也發現了,大惑不解地站起身,那人很快單膝向他跪拜,「殿下,卑職是魯王駕下參軍,奉大王之命,前來接應殿下。」
高存意很意外,轉頭望向居上,居上也吃了一驚,心道這是走了什麼狗屎運,魯王要救人,挑在這個時候?
所謂的魯王,就是如今的鄜王高存殷,人已經被貶到鄜州去了,卻還惦念著復國,劫出太子。
居上心裡很慌,透過窗戶朝外看,外面除了潑天大雨,沒有其他異樣,遂納罕地詢問:「就你一人,打算怎麼把殿下救出去?」
那參軍調轉視線望過來,「坊院之外有人接應,坊內巡視的武侯也被我放倒了。小娘子的車夫已經換成了我們的人,過會兒請殿下屈尊藏於小娘子車下,卑職換上殿下的衣服,留在草廬內蒙蔽武侯。」
居上「啊」了聲,沒想到自己來這一趟,竟成了他們計劃的一部分,當即道:「這麼大的事,怎麼沒人事先知會我?你們這麼做,會害死我們辛家的。」
結果那參軍撲通就向她跪下了,「小娘子,這是為了復國大業啊!請小娘子放心,你們順利出了坊院,這裡一時半刻不會被人發現。我只要稱病不見人,撐過三五日,到時候人去樓空,他們絕不會懷疑到小娘子身上。」
居上簡直服了這些豬腦袋,「你們是不是覺得這坊院內看守不嚴?可以隨意矇混過關?就沒想過人家正張著網兜等你們入瓮?」
關於那個高存殷,居上早就認識,說實話有勇無謀,一看就不能辦大事。
最可恨是把她算計進去了,她不過單純來送個牢飯,怎麼就變成了劫獄的一環?這可是滅族的大罪,倘或攪合進去,自己就要成為辛家的千古罪人了。
可滿腔熱血的參軍不管那許多,「我們仔細商量過,這才是萬無一失的安排。若是正大光明來搶人,城中禁衛人多勢眾,實在沒有半分勝算。因此我們看準了這個時機,趁著小娘子來探望,借小娘子之手,把太子殿下偷換出去。小娘子是殿下枕邊人,難道還能放棄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嗎?」
居上聽他一通胡謅,腦子都打結了,「等等,我幾時成了太子枕邊人了?我與他是朋友沒錯,可這等大事,你們怎麼能這樣莽撞就定奪了?」
然後參軍和高存意都眼巴巴望向她,參軍問:「小娘子是不想救太子殿下?」
高存意那傻貨也問:「殊勝,你不想讓我離開這裡?」
居上張口結舌,「我不是不想讓你離開這裡……」
藥藤也來幫腔,「是魯王的計劃太扯淡。」
結果參軍一個眼神,就嚇得藥藤閉上了嘴,最後陰惻惻對居上道:「小娘子若是不答應,那卑職只好一不做二不休,殺了這婢女,讓太子殿下冒充她。這樣人數正好,也不必藏著掖著了。」<h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