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進門看,這正堂很深宏,粗壯的抱柱支撐出高大的屋頂,地板被打磨得錚亮,踏上去幾乎能照出人影來。大約因為過於幽深,越往裡走越覺得陰冷,五月的天,生生走出一身雞皮疙瘩來,居上那顆善於想像的腦瓜子裡,蹦出了十八殿閻羅審訊小鬼兒的情景,鬧得不好,這裡也曾把人鋸成兩截過。
不過說來奇怪,堂上沒有主審的人,這殿宇里空蕩蕩的,只有她們兩個拘謹地站在地心。
藥藤拽了拽居上的袖子,「娘子,怎麼沒人?不會把我們關上一整夜吧!」
可怖的猜想,居上也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。回身看門外,日正當空,離太陽落山還早著呢。
「天黑之前能趕回去就行。」她壓聲叮囑藥藤,「過會兒要是有人來審我們,千萬不能亂說話,一口咬定就是去送點心的,總不好因此定我們的罪。」
藥藤點了點頭,心裡有了主張,漸漸定下神來。
只是等待的時間太過漫長,兩個人站久了腿疼,反正四下無人,便蹲下了。
居上喃喃:「看來被秋後算帳的人很多啊,咱們不知排到哪兒了。」
好在機靈,打扮成婢女出來,主審一看不過受命於人,或許就把她們放了。
設想當然很美好,居上甚至盤算起了再給高存意送些日常用度。恰在這時,聽見隆隆的腳步聲傳來,空蕩蕩的大堂上很快走進兩列翊衛,一個穿著紫色妝蟒綾羅的人在上首坐了下來,高束的冠發,低垂的眼睫,微側著身子查看案上的卷宗,那種神氣,頗具貴人悠閒時的漫不經心。
「私探修真坊……」貴人修長的指尖,慢悠悠合上了堆疊的卷宗,「修真坊內關押著前朝餘孽,你們與庶人高存意之間有什麼瓜葛,敢在此時走訪?」
上首的人說話時,居上只恨沒有地洞讓她鑽進去,因為她忽然意識到這人似曾相識,正是那日在牆頭上遇見的那個人。
只不過不著甲冑的時候,彰顯出另一種氣度,少了劍拔弩張的氣勢,從容淡漠中仍有不可忽視的凌厲。居上一向活得坦然,除了平時害怕爺娘責罵,幾乎沒有任何讓她感到畏懼的事。結果就是這人,與生俱來的壓迫感,讓她感到惶恐。像是天降克星,仿佛下一刻,就要捉拿她正法一般。
視線慢回,他馬上就要看過來了,居上慌忙低下了頭,憋著嗓子小心翼翼說:「回稟將軍,我們是待賢坊辛家的家僕,奉弋陽郡主之命,給庶人送些點心果子。」
不知那矯揉造作的嗓音,有沒有矇騙過上面的人,反正那人略沉默了會兒,狀似調侃地一哂,「弋陽郡主……哦,弋陽郡主與高存意是姐弟,派人過去探訪,倒在情理之中。」
對嘛,本就在情理之中。居上暗暗鬆了口氣,心想能做高官的人,腦子果然比手下聽令的莽夫好。那個國字臉油鹽不進,說什麼都不頂用,你看同樣的話,到了上憲面前就說得通了,少費多少口舌!
可她好像高興得太早了,那人忽然「話又說回來」,「高存意是前朝太子,身份特殊,就算是弋陽郡主派人探看,也該事先報備。再說郡主下嫁辛氏,當以辛氏前程為重。」言罷微微一頓,旋即又問,「郡主命人探訪高存意,是否得過辛家家主首肯?」
這個問題尖銳了,一下子將阿耶都拉了進來。稍有閃失,辛家的立場就可讓人有理有據地起疑。
居上背後沁出汗來,她與藥藤交換了下眼色,硬著頭皮應答:「請將軍明鑑,家主並不知情。郡主是念及姐弟之情,才派遣婢子們前去探望的,不敢有別的意思。」
上首的人「哦」了聲,微揚的聲調滿帶狐疑,「區區的婢女,竟能替主人作這樣的澄清,究竟是在巧言搪塞,還是在妄揣郡主之意?」
這就有些欲加之罪了,反正怎麼說都不合理,去過修真坊就是最大的罪過。
但縱是不滿,也不能在這個時候莽撞。前朝時候她和高存意太熟,在長安城內可說是橫行無阻,從來沒有人敢刻意為難她。現在不一樣了,熟悉到骨子裡的地方,因當權者變更,而重新陌生起來。
居上只好平復心緒,復又往下呵了呵腰,「將軍請息怒,婢子不敢妄言,郡主正是敬畏凜凜天威,才派遣婢子們前去探望的,否則何不親自前往呢。姐弟之情本是人倫,人倫睦,則天道順,當今聖上是仁明之君,定能體諒郡主的一片手足之情。」
所以把新帝都搬出來了,如果這套還不足以應付,就說明自己的疏忽,正給了人家對付辛氏的機會。
好在略見成效,上首的人沒有繼續咄咄相逼,換了個尋常的語調詢問:「高存意可曾向你們交代什麼話?可曾提及什麼人?」
居上忙說沒有,「庶人很頹喪,精神也不好,見了婢子們只問郡主安好,未說其他。」
結果那人又輕笑了聲,「我聽說辛府大娘子險些嫁入東宮,怎麼,人被拘住,連青梅竹馬的情義都忘了?」
藥藤嚇得簡直要篩糠,這字字句句循序漸進,別不是有所察覺了吧!
拿眼梢瞥了瞥娘子,娘子那雙大眼睛正咕嚕嚕轉圈,悄悄沖她使眼色,大意是自己回答了半天,這回該輪到她了。
於是藥藤壯起膽,向上行了一禮道:「回稟將軍,庶人不曾問起我家大娘子,想是知道我家大娘子不喜歡他,斷了念想了。」<h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