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居上聽見眾口一詞慶賀新朝,恭維之中也有幾分真心。自己不便摻合,夾了塊漢宮棋,放進了面前的碗碟里。
宴飲不慌不忙地結束了,接下來就是各種娛樂。龍首池周邊掛滿了燈籠,南北球場上也燈火通明,內教坊梨園部的歌舞伎在台上獻藝,不遠處還有百戲,真比端午節還熱鬧。
各家夫人與小娘子們的消遣,無非藏鉤、蹴鞠,步打球等。燒尾宴散了,慢慢也聚集了很多閒庭信步的官員們。
一棵櫻花樹下擺了張胡榻,榻上的金盤裡供了一排角黍,女郎們拿小角弓玩射黍,誰射中了誰吃。這個遊戲必不能少了居上,以前一起玩過的小娘子們把她推到了正中央,遞來角弓,鶯聲燕語地起鬨:「請辛娘子一展風姿。」
居上其人,落落大方,很不認命,且又挫又愛玩。她一直有著迷一般的自信,認為自己在不斷精進,這次一定比上次強。反正前面十來人沒有一人射中,自己就算偏了準頭,也沒什麼丟臉。
於是站在紅線之外,颯爽地擺開了架勢。射黍的角弓只有正經弓箭的一半大小,拿在手裡玩具似的。她屏住呼吸,調準方向,渺起一目瞄準了其中一個角黍,姿勢絕對漂亮。然後十拿九穩拉弓放弦,「咄」地一聲,射在了櫻花樹的樹杈子上。
第10章 殿下。
果然是預料之外,情理之中。
旁觀的辛重威摸了摸額頭,笑得很無奈。
「大娘子的箭術,確實如你所言啊。」掖著兩手的年輕官員含笑望著一臉懊惱的女郎,很久以前就聽辨之提起過這位大妹妹,幾乎樣樣都好,唯獨射箭十射九不中,像這等射黍的活動,從來不曾得過什麼戰利品。
辛重威說可不是,「上次我父親看她射靶,差點被她當靶射中,還好跑得快。不過姑娘家,準頭差點沒什麼,反正只是消遣,不必當真。」說著覷了眼身邊的人,「銜青,明日你可有空?我得了一副上好的畫兒,邀你來品鑑品鑑。」
小字叫銜青的人,正是給事中陸觀樓。在辛重威眼裡,他也是諸多官場好友中,唯一無可詬病的人。出身於弘農陸氏,雖不比楊氏顯赫,卻也是排得上號的。少年及第後,一直在長安任職,平時雅好讀書,沒有任何不良嗜好,就連官場上常有的聚會,但凡設在秦樓楚館的,他都一律不參加。這樣的潔身自重,連尚了公主的自己都做不到,所以殊勝說看上了他,辛重威自然連連誇她眼光好。
只是可惜,先前他們沒能在承暉亭相遇,自己回到龍首殿的時候,陸觀樓已經落了座,正與鄰座的官員閒談。沒辦法,作為殊勝的好阿兄,他勢必要想個辦法,為他們創造見面的機會。反正男女之間有沒有眉目,見上兩三次便見分曉了。自己的妹妹自己知道,只要她下了決心,沒有什麼是辦不到的。
好友的邀約,陸觀樓向來不大推辭,既然得了好畫,當然要去開開眼。便道好,「明日下了職,我去府上拜會。」
辛重威道:「這兩日司封司有很多封命要擬,萬一我晚回來一時半刻,你且等我一會兒,回頭咱們去西市喝酒。」
陸觀樓爽快地答應了,辛重威心裡的一塊大石頭落了地,頗有設下圈套,引魚上鉤的快樂。
誰知恰在這時,身後一道嗓音響起,輕快地說:「給諫,先前宴上人多,你我也離得遠,不曾有機會說上話。」
聞言,辛重威和陸觀樓俱一驚,忙深深長揖下去,「殿下。」
人群之外走過來的人,即便穿著尋常的圓領袍,也有一身宏雅的氣度。那是屬於儲君的,不容逼視的輝煌,與前朝太子形成強烈的對比。如果說前朝太子高存意是一篇詩歌,那麼當朝儲君凌溯便是一柄雕花的利劍,有其含蓄從容,也有十步殺一人的獨斷果決。
朝堂之上,除了高坐龍椅的帝王,最令人敬畏的就是這位太子。原因很簡單,他不是守成的儲君,他是朔方大軍攻取中原時,手握大權的戰將。甚至這場顛覆朝綱的大戰,有一半的功勞應當歸於他。
但有別於帝王的崇高,儲君就顯得接地氣得多。你可以從心底深處懼怕他,但面對他時,他倒又有令人如沐春風之感。偶爾也會讓人產生錯覺,這樣一位人中龍鳳,似乎也不是那麼難以親近。
就像現在,他臉上帶著一點笑,悠然地抬了抬手,「咱們同朝為官,不必太過拘禮。」視線一轉又看向陸觀樓,「我答應替人傳話的,險些弄忘了。恰好現在遇見給諫,萬不能有負所託。」
陸觀樓有些不解,也想不出是誰托太子傳話,便斂神向太子拱手,「不知殿下是受誰所託?」
凌溯的視線穿過人群,望了那重新架起角弓的女子一眼,復又向辛重威一笑,「郎中也認識,正是辛家大娘子。」
辛重威吃了一驚,「我家大妹妹?」邊說邊回頭看,「她是何時結識殿下的呀?」
凌溯想起牆頭上的一遇,含糊道:「機緣巧合,我與大娘子打過兩回交道。」
說話間,一支箭又斜飛過去,射中了胡榻的腿。大家不以為意,誰都沒有對大娘子的箭術產生任何懷疑。
陸觀樓倒是愈發納罕了,自己與辛重威交好,但和他的妹妹並不相熟,不知道她有什麼話,要托太子轉達。
凌溯話風又一轉,淡笑道:「其實也不算正式的囑託,是我自己的揣測罷了。大娘子把我錯認成了你,特地趕到承暉亭,想必是有什麼話要對你說。給諫得閒時,記著面見辛娘子,別因一次錯過,耽誤了正事。」<h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