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凌溯還在色厲內荏地試圖告訴她,自己當年在戰場上有多威武,「六十三人圍攻孤一個,孤一桿長槍,便將敵軍如數剿殺了。還有前幾日刺殺孤的粟特人,孤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……你真的一點都不怕,還敢對孤不恭?」
居上嗤笑了一聲,「郎君在外多威風,和我不相干,我只知道我們既然有了婚約,你就不能冤枉我,輕視我。」頓了頓又道,「還有,什麼孤啊孤的,你以後不『孤』了,在我面前少用這個自稱。聽多了我後背發涼,總覺得我活不長,會英年早逝!」
她說完,揮了揮衣袖瀟灑離去,留下凌溯站在原地,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。
她說他以後不孤了,這話聽上去……有一點溫暖。
人從呱呱墜地開始,最親不過父母,長成後便是夫妻。他以前設想過婚姻的樣子,娶一位正妻,若干妾室,就像阿耶與阿娘一樣,保持著應有的體面,天長日久變成親情,不過多了一個能說心裡話的人而已。
但剛才聽她的意思,她是想告訴他,將來會一直陪著他吧!害怕自己活不長,害怕自己英年早逝,是擔心會早早離開他嗎?
看來這女郎有點喜歡他。
他抬頭望望月,人月兩團圓。慢慢足尖的痛,隱隱化成了溫柔的重量,殘留在那裡,心也變得沉甸甸的。
那廂居上進了大殿,女史上來輕聲詢問:「夜深了,娘子可覺得冷?可要添件衣裳?」
居上搖頭說不必,剛才飲了兩杯酒,臉頰還有些發燙,太液池上吹來的涼風正讓她覺得舒爽,尚衣局準備的衣料也輕柔,被風一拂,有種懶洋洋的觸感,一切都剛剛好。
女史應了聲是,正要退下,見陳國夫人上前來,忙欠身行了一禮。
陳國夫人頷首應了,復又對居上道:「先前與幾位族親在一起說笑,齊安郡主冷不丁提起了那個謠傳,我在跟前很是不自在,還請大娘子千萬不要誤會。」
所以這位國夫人,是當真懂進退的,即便先前兩家有不愉快,也並未趁著別人譏嘲,便藉機詆毀。反倒是說了句公道話,這讓帷幔後聽壁腳的居上很是感激。
人嘛,立身正直自然有福報。就衝著她那幾句話,居上也不能再記郡侯府的仇,這事就算翻篇了。
遂笑道:「夫人別多心,其實經過我也略微聽見些許,絕不會誤會夫人的。」
陳國夫人這才鬆了口氣,「這就好。我也不瞞大娘子,正是因為先前有些齟齬,讓我很覺得對不住貴府上。好不容易解開的誤會,唯恐又陷進漩渦里,讓大娘子對我有不快。我聽說家下大郎去鄧州任值,還是太子殿下給的恩典,趁著今日大宴能夠遇見娘子,先向娘子道個謝,另替我帶話,叩謝太子殿下吧。」
居上道好,「韓君有了出路,夫人也可放心了。」
陳國夫人點頭,卻也忍不住嘆息,「外人都說我心狠,單憑著忤逆不孝的罪名,就請陛下奪了他的爵,可誰知道其中緣故呢。他父親走後,我把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,他小時候很是聰明懂事,不知怎麼,長大後變了個人似的。其實在與那果兒廝混之前,他就抬舉了房裡一個婢女,我也不怕在大娘子跟前丟臉,我還未曾察覺,那婢女就懷了身孕,這可怎麼得了,哪個好人家的女郎,願意過門就當嫡母。所以一而再再而三,我也看清了,他不適合襲爵,就放任他糟踐自己吧。故而求聖上將爵位給了家下二郎,但終歸還是有些捨不得那孽障的,後來聽說太子殿下寬宥,我心裡很是感激,所以特來尋娘子說了這些沒邊沒際的話,還請大娘子不要怪罪。」
可居上知道,這些話哪能算沒邊沒際呢,分明就是深思熟慮過的。
奪了韓煜的爵,讓辛家知道郡侯府的態度,但又絕不能顯出巴結討好的姿態,就必須有積重難返的誘因。那韓煜是勾搭婢女有癮,陳國夫人放棄他也是事出有因,先前在辛家不曾有機會說明的內情,今日只在辛家最有希望登上頂峰的人面前解釋,寧敲金鐘一下,不打破鼓三千,可惜這位國夫人不能入朝為官,否則也該是個股肱棟樑。
她說得懇切,居上當然也用心聆聽,最後只管安慰她:「夫人別傷心,韓君去鄧州是好事,那裡少了些閒言碎語,他也能更自若些。等時日長了,將來還有回長安的一日,到時候夫人就能全家團聚了。」
陳國夫人連連說是,「只盼著他能受教,在鄧州多長些心眼吧。」
話方說罷,又想起一件事來,「前幾日越王妃和我提起了貴府上,趙王府家宴那次,她家彭城郡王也赴宴了,當日宴上誰都不曾記住,只記住了貴府上二娘子。」嘴裡說著,悵然不已,「我們家,想是沒有這個福分了,但貴府若能與王府結親,倒也算門當戶對。獨孤家在北地也是頗有名望的世家,開國著有功勳,幾個兄弟各封了爵位,彭城郡王是老么,當初在太子帳下任參軍,是跟著太子一路攻入長安的。因此陛下有特旨,賞了郡王的爵位,人也是少年老成,很有謀斷。」
居上聽了,遲疑笑道:「夫人是欲牽線做媒嗎?」
陳國夫人赧然道:「也不是牽線做媒,不過聽聞了消息,先告知大娘子而已。越王妃欲登門說合親事,又怕唐突,既然與我提起,我正好替她把話帶到。」
居上「哦」了聲,「大宴上不曾看見越王妃。」<h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