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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……不太像話啊。
要知道,四公子一向是個有潔癖的人,雖然體弱多病,但是平日裡吃穿用度可都是要最好最精緻的,一絲兒褶皺都不行,更別說把一個這麼髒兮兮的人放進他的寢宮睡他的軟塌了!
觀書一言難盡地盯著蕭懷舟離開的背影,登時覺得四公子怕不是被什麼修仙之人奪舍了吧?竟然會說出這麼驚為天人的話來。
但主子的吩咐,觀書只能提著腦袋去辦。
幸好蕭懷舟的寢宮很大,隔間裡還有一個小型湯池。
得在四公子晚宴回來之前把這位道君好好洗洗乾淨,免得到時候髒了四公子的床榻,又惹四公子不高興。
眼見著蕭懷舟執意自己走回去,觀書只能匆匆回府著急忙慌地安排人來接道君,以免耽誤了時間真的讓人死了。
等蕭懷舟自己踱步回到府里的時候,觀書已經將人安全帶到了府里,只是他的寢宮裡現在鬧哄哄的,喧囂得很。
蕭懷舟皺了皺眉,仿佛看到前世帶謝春山回來的場景。
屋子周圍已經圍了一圈人,喧喧鬧鬧的,地上還有淋漓不盡的水漬,有幾個小廝端著銅盆站在廊下唉聲嘆氣。
「怎麼辦啊,這位道君不願意洗漱,觀書又怕弄髒四公子的寢宮……」
「就是,用強的吧怕傷了道君,到時候跟歸雲仙府不好交代。」
這些話皆被緩步而來的蕭懷舟收入耳中。
觀書瞧見他,連忙迎上來:「四公子,您一會兒要入宮去參加晚宴,裡面太亂還是別進去了。」
「不去晚宴。」蕭懷舟的語氣淡淡的,沒有什麼情緒起伏,只是目光一直落在那扇雕花木門上。
「可您今天不是在校場贏了……」觀書的聲音逐漸弱下去。
他實在是想不通,四公子今日好不對勁,能去晚宴與王共飲,分明是個為太子長臉的好機會,怎麼說不去就不去了?
「你們都下去吧。」
蕭懷舟懶得解釋,他對跟東夷和親真的是一點兒興趣都沒有,在校場上大出風頭只是為了搶蕭長翊的機會。
大雍如今勢力如日中天,只要不被蕭長翊毀了,自可以千秋萬代。
他不去晚宴,蕭長翊也去不了,剛剛好誰都不用去見那什麼勞什子東夷世子。
別看蕭懷舟平日裡紈絝不羈,弱不經風的。
但府里所有人都知道蕭四公子說一不二的性格,無人敢去探究他話里的意思,也不敢忤逆他,這會兒得了命令,更加巴不得丟下謝春山這個燙手山芋。
於是院中一下子就撤了個乾乾淨淨。
月上中天,墜著冰稜子的屋檐上,漸次點燃一盞盞雕花淺黃色燈籠,將原本有些暗淡的庭院照亮。
蕭懷舟沒有立刻進去。
他在安靜的院中靜立著,細雪無聲落下,在他周圍覆上一片潔白。
蕭府後院的主屋裡,也點了一盞燈。
蒼勁消瘦的影子映在窗紗上,朦朦朧朧間依舊能感受到那人的仙風道骨。
來之前他已經猜到了屋子裡會是怎樣的一副場景,無非是滿地血水,謝春山倔強倨傲地坐在那兒,拒絕任何人觸碰他。
謝春山傷的很重,元丹盡碎無仙法護體,又被人丟棄在王都中。
下了一夜雪之後塵埃泥土都混合著血水黏連在他身上,若是不剪開衣物清洗乾淨,傷口遲早會發炎惡化,到時候就真的是命懸一線了。
可謝春山偏偏是一輪高懸明月,只可遠觀不可褻玩。
上一世蕭懷舟惦記著他,敬重著他。
謝春山不肯寬衣不肯治傷,他便依著謝春山,甚至親自駕車周轉王都周圍,求遍大雍身懷法術之人,只為替謝春山每日施展個小清潔術。
這件事鬧的轟轟烈烈,不僅仙府之人暗暗嘲笑他,連大雍朝百姓也覺得他瘋了。
可不是瘋了麼?
蕭懷舟笑的很淡,抬眼望向一門之隔的屋子。
這一世,他不會發這種瘋了。
厚重的雕花木門被從人外向里推開。
屋中很幽暗,角落的炭火安靜燃燒著,金創藥和淡淡的血腥氣味道經久不散。
蕭懷舟還未看清楚謝春山的臉,就先聽見了那人的聲音。
「出去。」
不帶一絲感情,冰冷地如同萬丈堅冰。
一世不見,還是那麼不可近人。
剛才也就是這麼把所有下人趕跑的吧。
蕭懷舟絲毫不懼,黑色長靴踏進來,有雪粒順著他的腳步偷溜進屋子,只是落地便融化了。
屋裡太暖,冷熱交替之下,他本就贏弱的身體受不住,咳了好一陣才緩過來。
也便是從這一陣咳嗽里,謝春山判斷出來人與之前的都不一樣。
他空洞的眼神閃了一閃,並未開口。
蕭懷舟適應了一下屋子裡微暗的光線,目光最終停留在謝春山那雙骨節盡碎的手上。
那雙手太好看了,筋骨分明,有血珠從蒼白的指骨上滲出來,隨著謝春山偶爾的動作,細細的鎖鏈發出些微輕響。
好脆弱,仿佛一折就會斷。
蕭懷舟莫明覺得胸口有些燥意在翻湧。
他強迫自己轉移視線,大步踏到裡間。
裡間湯池中已經蓄了一池熱水,蕭懷舟撈了撈袖子,伸出兩根白皙的手指試探水溫。
稍稍有些熱,不過無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