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蕭懷舟怕苦,每次喝藥都要搭著蜜餞,柜子上存放蜜餞的那個木盒上,許久無人掃灰。
如今藥爐冷了,木盒蒙塵。
人去樓空。
謝春山沒有想到,自己竟會對這些小細節記得如此清楚。
每一分屬於蕭懷舟的細節,他原來都不曾錯過。
只是從未看清過自己的心。
蕭懷舟不在王府里,至少已有三日未歸。
也就是說,那日他與蕭懷舟約定三日之期後。
蕭懷舟就——跑了。
其實他早就知道。
恨了自己一世的蕭懷舟,怎麼會說出「這一世,請謝道君莫要負我。」這句話來呢。
他只是帶著一點點期待,一點點卑微的期待。
以為等上三日,事情會變得不一樣。
一陣無名的哀傷漫上心頭,歸雲仙府所有來的弟子都已經發現這一幕,每個人面面相覷,不敢說話。
強壓在觀書身上的威壓驟然一松,觀書大口喘著粗氣連忙跑過來:「謝道君恕罪,我們四公子實在是迫不得已的……」
「他和誰一同離開了?」
謝春山的語氣連自己都沒有察覺,帶著些許暗啞。
「啊??」這話太暗淡,觀書甚至沒有聽清楚。
「他同誰……走了……?」
謝春山又重複了一遍,依舊從這平靜的語調里,聽不出任何悲喜。
可整個蕭王府的屋檐下銅鈴被風撞的吹的亂撞,發出了叮鈴鐺啷擾人心神的聲音。
每個人都覺得這聲音刺耳極了。
令人心煩意亂。
「和……和東夷世子……」
觀書結結巴巴,大氣都不敢喘。
四公子實在是跑得太快了,連他都沒有帶,反倒是將他留下來應付謝道君。
這是能應付得了的嗎?
謝道君那可是個一手便能停雨的人物,觀書十分操心自己的小命不保。
同時也擔心謝道君一個暴怒,直接一劍斬了蕭王府匾額,那可真的是無人能阻止。
然而謝春山並沒有。
謝春山平靜的聽完這句話,一點兒別的動作也沒有。
好似與他無關,又好似,抽走了他全部的心氣。
觀書心裡暗暗嘆氣。
謝道君現在,就像是一隻被人遺棄的小狗。
他家四公子既然選擇逃婚,那一定是因為早已對謝道君心寒了,即使謝道君選擇將所有的東西全部都送進王府來,四公子也絕不會回頭的。
觀書與蕭懷舟自小一起長大,太了解四公子的性格了。
小時候四公子很愛喝酒,也經常會去皇后娘娘的宮殿裡偷酒喝,每一次都偷偷摸摸躲在膳房的灶台下,將自己喝得銘酊大醉。
四公子饞所有的酒,而四公子又天資聰明。
任何酒坊釀造的酒四公子只需要一聞便可知道由什麼水釀造,在什麼季節開壇。
甚至四公子還未開始入學堂讀策論,就已經因為出神入化的釀酒記憶而聞名於王都。
可有一回冬日,四公子因為喝醉了沒有能來得及去參加皇后娘娘安排的宴會,蕭帝狠狠斥責了皇后娘娘,說她教子無方,沒有能夠給皇子們樹立一個很好的榜樣。
那日之後,四公子再也沒有碰過酒。
即使他再喜歡,再貪戀。
也再也沒有碰過。
四公子小時候的玩物也是。
一隻純白的波斯貓,說是東夷那邊進貢來的。
四公子可喜歡了,夜夜要抱著那隻貓入眠,將自己最愛吃的糕點碾碎餵給小貓。
不開心的時候,會摟著小貓大哭一場,將頭埋在毛茸茸的懷裡深深嗅一嗅,便可以吞下所有的苦楚重新面對幽深皇宮。
直到。
那隻小貓某日不知為何發了瘋,將在花園裡散步的明貴妃給抓傷了,明貴妃當時剛好身懷六甲。
即使太醫連夜拯救,也挽回不了那個孩子化成了一灘血水的結局。
那一夜四公子抱著小貓跪在大殿前跪了整整一夜,安靜等著禁足和處死小貓的旨意。
四公子沒有掙扎,也沒有歇斯底里。
他沉默的回到宮裡,將自己所有的積蓄全都拿出來,買通了要處死小貓的太監。
他為了那隻小貓抗旨不遵,欺君罔上。
四公子努力救下了那隻小貓。
可他並沒有將小貓帶回來,而是轉身讓觀書送去了宮外的人家。
從此之後,四公子再也沒有問過關於那隻小貓的消息。
一個字也沒有問過。
所以觀書太了解四公子了。
四公子說不要了,那就是真真正正的不要了。
甭管四公子曾經有多喜歡這件東西,多依戀這件東西。
說丟那就是徹徹底底丟了。
一絲一毫都不會回頭。
謝春山接收完蕭懷舟真的跑了這個信息之後,語氣十分平靜:「我先將東西放下,你給他們帶路。」
像是以主人之姿在交代事情。
觀書不忍心戳破謝道君的面子,只能沉默的垂頭應了。
又忍不住用不忍的眼神看向謝春山。
謝道長還不知道,自己已經被四公子放棄了吧。
路上靜悄悄的,剛才簇擁在蕭王府門口密密麻麻的人,此刻全都不約而同的安靜下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