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昨夜妻子哭泣不止,委屈訴說他們成親之後十數年的事情,他覺得愧對妻子,便答應她,陪著妻子跟孩子們來杏子林遊玩,誰想卻遇到宋春汐。
那種貴婦人,他並不想認識,感覺自己被妻子騙了,拔腳要走,耳邊卻聽到宋仁章的聲音:「魏大人!」
魏立民愣了愣,連忙回禮。
魏夫人已經設置好案幾,請宋仁章等人坐下,而後一拉丈夫的衣袖:「相公,難得遇到宋大人,你們同朝為官,都是為聖上效力的,想必有許多可談之處。」
確實,礙著宋仁章的面子,魏立民也不好走,只得坐下。
林子東邊臨水,一條兩丈寬的小河蜿蜒流過,波光粼粼,偶爾有魚躍出,引得些孩童興奮歡叫。
魏夫人替他們倒茶,夸宋春菲漂亮,又問起徐鳳娘為何宋公子沒來。
徐鳳娘則誇讚魏菱跟魏傑。
宋仁章跟魏立民對面而坐,暫時一句話都未說。
宋春汐將茶喝完,起身道:「我們去那邊走走吧,魏夫人?」將母親也拉著起來。
顯然是要讓那兩個男人獨處,魏夫人一陣欣喜,丈夫與宋仁章是志同道合人士,如果他們能成為知交,那魏家跟宋家的關係就真的牢固了!
她點點頭,帶著一雙兒女,隨宋春汐母女倆去前面賞花。
春風徐吹,鼻尖滿是杏兒的馨香。
宋仁章不慣這樣的場面,但他覺得魏立民與自己是同道中人,主動開口道:「宋某有幸讀過魏大人為雲府寫過的《興革略》,可惜先帝當時未曾採納,實乃遺憾。」
那是四年前的事情了,魏立民頗為驚訝。
他當時為這篇奏疏廢寢忘食,只想為雲府出一份力,奈何最後被先帝否決,此時想起喟嘆一聲:「仍有不足之處,宋大人既看過,想必仍記得其中一條……」
話匣子就此打開。
過了半個多時辰,宋春汐等人方才回來。
宋仁章與魏立民竟說得臉頰發紅,案几上一壺茶喝得乾乾淨淨,顯見極為盡興。
兩家互相道別時,宋仁章抱拳道:「改日一定還要與魏大人暢談!」
魏立民臉上浮出幾分笑意:「魏某求之不得。」
宋春汐此時插了一句:「爹爹,您不是在查那什麼貪墨案嗎?魏大人是大理寺卿,原就是擅長調查的,爹爹您有難解之處,可以請教魏大人。您二人合作,天下哪還有貪官逃得了?也再不會有百姓枉死的事情!你們兩個青天,原就是上天派來為百姓請命的!」
一番話說完,魏立民的臉色不由一僵,再無一絲笑容。
宋仁章卻是皺起眉瞪了女兒一眼:「胡亂吹捧些什麼?不過做些分內事,扯得到上天?做好是應該的,做不好的官員不配為官!」
魏立民的手不由握成了拳頭。
宋春汐偷偷打量他,發現他垂下眼帘,已經不敢再看父親。
他心虛,他不能坦然。
在魏家時也一樣,她一誇他,他就不自在。
這樣一個人,攻心計應該還是有用的。
離開杏花林時,魏夫人笑著問丈夫:「你與宋大人說了什麼,宋大人竟如此興致勃勃,還想與你下次暢談。」
魏立民淡淡道:「無非是朝堂上的事。」
「是嗎?你說與我聽聽。」
魏立民轉過頭:「我累了,想歇息會兒。」
魏夫人見他不願多說,只好做罷。
車廂內恢復靜寂,耳邊只有窗外隱隱傳入的馬蹄聲,可魏立民的耳朵卻一直嗡嗡的,難以安靜,他的後背已經冒出汗來,細細密密的,手腳冰涼。
他又想到了那年的事。
父親捲入了礦山案,被收押入監,當時先帝極為震怒,下令徹查,父親脫不開關係,死定了,他心如刀絞,夜夜都難以入眠。
母親早逝,父親獨自將他養大,家中所有的銀錢,全都花在他身上,冬日,父親的棉衣破爛單薄,他的厚實簇新,一日三餐,父親不沾葷腥,他卻有魚有肉,父親什麼好的都緊著他,把他當珍寶一般。有一回他病了,父親抱著他四處求醫,給人下跪,讓人驅趕,磕破了腦袋,鮮血橫流。
這樣的父親,他怎麼忍心看著他被斬首?
就在這時,有個人提出條件,說可以救父親,只要他答應一樁事。
他答應了。
毫不猶豫,那一刻,哪怕讓他上刀山下火海,他都願意。
但救了父親之後,他卻不能再面對自己。
他一生的志向是做正直清廉的好官,懲治貪官,幫扶百姓,可他卻幫著瑞王私運鐵礦,幫他隱藏礦山案的真相,他還有何臉面為官呢?
他不配!
魏立民心臟絞痛得厲害,忍不住用手狠狠按了下。
他當真羨慕宋仁章啊。
宋仁章才是真正的問心無愧,他呢?他已經滿身污髒了。
那些被騙去挖礦的百姓,多少條命啊,他竟能忍受這麼多年。
是了,因為之前父親還在,他捨不得父親,可父親去世了呢?他又捨不得妻子,兒子,女兒……終究是有藉口的,他終究一直在逃避。
額頭的汗忽然落下來,滑過他青白色的臉頰,再落入衣袍,留下一點細小的痕跡。
他閉上了眼睛。
回到府邸時,宋春汐有些累,正準備去洗浴,卻見桌案上擺著兩個紅木匣子。<h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