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8頁
反覆擦去,組織語言, 如此這般一百零三次後,我仍舊落下了這筆首句。這是一本對希爾諾的觀察日記,以希爾諾的名字開始自然理所應當。
如你所見, 過去的三十餘年人生里, 我從沒有寫過日記。這種記錄內心思想的矯情做派,不適合你我。
我曾如此堅信:只有脆弱到需要縮在枕頭裡嗚咽之人,只有晚上獨自品味創傷與淚水之人, 才會產生寫日記的心思。
但既然你打開了這本日記, 那便意味著一個無法質疑的事實產生了——我曾經的猜想有著微妙的偏差。
看來並非只有軟弱之人才會寫日記。我的意思是,我確實開始寫日記了,但我不是為了品味過去,請別把我與那些人混為一談。
我記錄這些事情,記錄希爾諾的樣子, 記錄我的思考,只是為了留給未來的你一點參考。
我不知道閱讀這本日記的你,不知是幾個月後還是幾年之後的我, 是否還記得我此刻的心情與想法。
但如果你再次陷入了某些幽暗的角落, 無法從中逃離也看不到逃離的希望, 不妨靜下心來閱讀這本日記。
我甚至可以預想,那時候的你完全無法理解如今我的想法,認為我所有的判斷與快樂都是中了某種詭譎的白魔法, 或是吃了某種未去毒素的劇毒菌菇, 腦子壞成了可憐的一小點。
你不相信我, 但你應該相信希爾諾。他希望你真正理解他, 而不是自顧自地將他推開。
這是我正在做的事情,而如果未來的我——你再次逃避了,那麼你只不過是個無可救藥的膽小鬼罷了。
你所有的清醒與推理都是你的自以為是,你活該得不到你想要的,你就自己去爛在泥里吧。
我本來還準備了許多辱罵你的話,但希爾諾在門外喊我了。
今天是他第一次獨自為我做晚餐,他花費了許多時間準備。我不打算浪費這珍貴的時間與你浪費口舌,就在這裡結束今天的記錄。
今天是五月份的第一天,作為日記的開始恰好。
(日記的第一頁末羅列著一份菜單,相較前文更為工整,似是書寫者一筆一畫記錄下。每個菜名後附著長長的評語,讚美意味的詞彙覆蓋了整整一頁,沒有重複。)
……
5月3日
今天希爾諾開始學做咖啡的拉花。他問我想要什麼圖案,我說都可以,隨他喜歡。
接著,希爾諾笑了笑,問我:「那老師您猜猜看,我喜歡什麼圖案?」
這個問題將我難住了。
我並非不了解希爾諾的飲食喜好,相反,家中的餐飲通常都是由我負責,我對希爾諾胃袋的把控就如魔法師把控他的法杖,沒有誰比我更懂希爾諾的口味。
但,拉花的圖案?
這是我知識上的缺漏,但我需要補充的是,並非是我無意疏忽了這一點。希爾諾在用餐方面更注重營養與味道,不會在意這種精巧得過分的裝飾,拉花不在他的好感區內。
希爾諾也不喜歡喝咖啡,他更喜歡果茶,越甜越好。他從前為我泡咖啡時也不會想起什麼拉花,咖啡就是咖啡,要那沒意義的奶泡做什麼……
我原本是這麼想的,可希爾諾又補充說道:「提示一下,這杯咖啡是給老師您做的。」
哦,拉花,世界上怎麼會有拉花這樣完美的發明。泡咖啡時不做拉花簡直就是對咖啡的褻瀆,是對咖啡靈魂的侮辱。
我開始了期待,只一點點,不讓他看出來。
「是黑魔法的象徵圖案嗎?」
「是我們學院的院徽?」
「是亞彌斯的校徽?」
「是我的名字?」
我的猜測一個一個都被希爾諾否定了,他看著我笑眯了眼睛,彎彎的月牙很是可愛。
希爾諾神神秘秘地獨自去泡咖啡,說是要給我一個驚喜。我便坐在旁邊的凳子上觀察他的手法。
不錯,不愧是希爾諾,第一次做便很熟練。
他似乎沒注意到我的視線,悄悄舔了口打出的奶泡,又裝作什麼也沒發生一樣繼續。
想到那是即將端給我的咖啡,我就覺得有些口渴。
我發現,希爾諾並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樣正經。「正經」這個詞用來形容他似乎有些不妥,畢竟他在我面前時常撒嬌,簡直不像個成年人。
我喜歡他的撒嬌,但他哪怕撒嬌時也不會這麼……這麼……這麼露出壞壞的一面。
孩子氣的使壞,偷吃大人糖果一般的使壞。
那些誇讚希爾諾的同事,那些仰慕希爾諾的學生,一定猜不到強大聰慧的希爾諾私下裡會這樣可愛。
希爾諾也有壞壞的一面,但這一面只對我才會顯露出來。
我感到開心與滿足,並相信我在希爾諾心中是特別的、獨一無二的。這份心情是真實的,需要記錄下來並永遠記住。(這段話被畫上了重點標記)
不過有件事我不明白,為什麼希爾諾端給我的咖啡上是貓的圖案?那隻從早睡到晚的懶貓,憑什麼在希爾諾心中占據這麼高的位置?
這可是給我的咖啡。我生氣了,不開心了。
作為不滿的表達,我把對咖啡的評價調低了一點點,沒有誇讚太多,只打了九十九分,免得希爾諾太過驕傲。希望他能意識到被扣掉的一分源自哪裡。
希爾諾又開心地笑了。才九十九分就讓他這麼開心,真拿他沒辦法,我原諒他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