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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子究竟做了什麼事,能惹得龍顏大怒,被發配到南境來反省?
她覷向鎮定自若的太子,斟酌著問:「殿下,您……」
「想知道孤為何惹惱了皇帝?」
洛之蘅矜持一笑,輕輕點了下頭。
這樁事倒也沒什麼可隱瞞的。
太子拍拍手,身子往椅背上一靠,雲淡風輕道:「那孤便給你說說。」
洛之蘅擺出洗耳恭聽的架勢:「願聞其詳。」
事情的原委其實並不複雜。
先時太傅開經筵,皇帝心血來潮,宣了幾個皇子並著親近的大臣一同列席。
當日講讀《戰國策》,太傅借齊相鄒忌諫言一篇告誡眾人廣開言路,莫要偏聽偏信。
太傅博聞強識,講起文章來妙趣橫生。興許是列席的眾位都捧場,太傅飄飄然之下,忽然點了太子直抒己見。
洛之蘅想到「鄒忌諷齊王納諫」一篇的內容,又想到太子的性情,直覺不妙。
她忐忑地問:「那……殿下是如何作答的?」
「當然是直言不諱。」太子端起茶盞抿了口清茶,道,「孤問太傅,鄒忌因形貌不如徐公美而有此感想,若他誠美於徐公,又何如?比美略遜一籌,鄒忌不思改進,反而偃旗息鼓,實讓我們這些愛惜容貌之人面上無光。孤自覺貌美絕倫,四境之內鮮少有望孤項背者,自然不會有此憂患。倘若當真略遜一籌,當然要重整旗鼓,再接再厲,哪會如鄒忌一般輕易認輸?」
「……」洛之蘅眼前一黑,吶吶道,「但比美並非是這篇文章的重點啊……」
太子責怪般地瞪她一眼,認真糾正:「美貌大過天,於孤而言,這就是重點。」
洛之蘅:「……」
太子理直氣壯,面上未見絲毫悔改之意。
洛之蘅腦海中不禁浮現當時的情景:當著皇帝和位高權重的眾大臣的面兒,眾目睽睽之下,太子作答偏題不說,反而還振振有辭地說著比美之言……
洛之蘅單只是聽著都覺得窒息,更遑論親自在場的皇帝?
一國的儲君說出這等驚世駭俗之言,想也知道,皇帝該有多火冒三丈。
太子說起這樁事仍覺憤憤,衝著洛之蘅問:「你說,孤說的可有錯處?」
「……」
木已成舟,再辯當時之事又有何意義?
洛之蘅暗嘆一聲,斟酌著措辭違心道:「殿下此論著實令人……耳目一新。」
太子滿是讚許地點頭,遞給洛之蘅一個「你果然有眼光」的眼神。
洛之蘅:「……」
*
先是在群芳宴上傷神,再是被太子來南境的真相震撼,一直到晚間,洛之蘅都覺得心神恍惚。
半雪幫著洛之蘅卸釵環,瞅了眼心不在焉的洛之蘅,好奇問:「郡主想什麼呢?怎麼一直不說話?」
擔心扽到頭髮,洛之蘅不敢搖頭,只低低出聲:「沒什麼……」
話到一半,忽然問:「我記得你們先前讀過《戰國策》?」
洛之蘅常年窩在府中,拿讀書打發時間是常事,連帶著兩個侍女跟在她身邊也讀了不少。
平夏笑著點頭:「讀過。」
半雪卻忐忑地問:「郡主說的是哪一篇?」
洛之蘅:「……」
半雪心虛:「您也知道奴婢悟性不高嘛。」
悟性不高是託辭,貪玩才是實情。
知道半雪性子跳脫坐不住,洛之蘅也不為難她,直言道:「是『鄒忌諷齊王納諫』一篇。」
「這篇啊……」半雪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,嘿嘿笑道,「奴婢讀過!」
「那你說說,讀了之後都有什麼感想。」
半雪「啊——」了一聲,哭喪著臉道:「大晚上的,郡主怎麼忽然當起夫子來了。」
「看看你功課有沒有落下。」洛之蘅義正嚴辭。
半雪嘟囔道:「可奴婢又不求考取功名,記不得又有什麼要緊?」
「……」洛之蘅佯裝冷臉。
半雪雖然嘴上哀嚎,見洛之蘅不改初心,掙扎之後,還是乖乖出聲,總結了文章大致內容後道:「文章意在告誡世人兼聽則明,莫要被親近之人的奉承之言蒙蔽雙眼。」
「說得不錯。」洛之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,連半雪都這樣說,說明她的理解沒有出現偏差,是太子的言論太過標新立異。
半雪心有餘悸地長舒口氣,擔心洛之蘅再興起考校,聲音落地後乖乖噤聲,默不作聲地幫著洛之蘅理頭髮,生怕再被郡主注意到。
平夏倒是沒有這種煩惱,笑著問:「郡主怎麼忽然想起這篇文章了?」
洛之蘅想了想,道:「忽然聽到有人拿齊相比美抒發己見,覺得新奇。」
「郡主是說崔公子?」
洛之蘅點頭。
「這倒是合了崔公子的性情。」平夏輕笑道,「奴婢還未曾見過,如崔公子一般愛惜相貌如命的男子呢。」
誰說不是呢。
洛之蘅深以為然:「這樣的性情,確實罕見。」
半雪不敢插腔,卻也跟著嚴肅點頭。
平夏好笑地覷她一眼,捧著衣裳近前給洛之蘅過目:「郡主明日出門穿這件?」
洛之蘅側眸看了眼:「換件顏色重些的。」
平夏依言去衣櫥中挑揀。
半雪實在是憋不住,小心翼翼地出聲詢問:「郡主不是一向愛穿顏色淺的衣裳嗎?」<hr>